沈清和睡得很好，醒来后，人却不太好了。
他揉揉头发，懊悔自己居然没有喝断片，要是像电视剧一样，喝完酒人就失忆，那才好。
课间休息的时间不长，但总有人抓紧机会开黑打游戏，沈清和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枕着脑袋，另外一只手捂住耳朵。
他一动不动趴了将近十分钟，身旁的周诚挪开桌面上的书，戳了戳他的胳膊。
见人没反应，周诚锲而不舍，两根手指弹钢琴似的交错着上场。
沈清和一巴掌挥在他胳膊上。
“滚。”
周诚极为不识相，没滚开，反倒滚过来了。
“你昨天浪到几点啊？这么困。”
如今的沈清和对“昨天”二字，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闻言转过头去，露出一片闷红的左耳。
“不会吧？你真出去浪了？你有女朋友了？我都还没有？凭什么？还是你和谁表白了？被拒绝了。”
沈清和仍旧蒙着脑袋，手臂硌在水笔上，长叹口气，旋即烦闷地开口：“能别乱想嘛。你这编故事能力去写小说吧。”
周诚向来话多，没安静几分钟又开始叨叨，东扯西扯，又扯回了最初的话题。
难得天晴，窗外的阳光太炽烈，沈清和支起上半身，露出糜红的脸，缓了片刻，抬手搭个瞭望台，望了望天。
他一趴在桌子上睡觉就会红脸，这次尤为明显，像个熟透的桃子，轻轻一戳，皮肉就能汩汩冒水。
“啧，没什么，喝醉了而已。”
说完他揉了揉脸颊，示意老师来了，再次终止话题。
有的人喝酒发疯，有的人喝酒发懵，沈清和神游天外，心想发懵，发癫都行，要是能把昨天的记忆删除就好了。
什么主人！
什么猫猫！
是在玩cosplay嘛？
令人心尖发颤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边，沈清和摸索着手里的笔，脑袋里闪闪烁烁，留下几句绵延不绝的“主人”。
完蛋，他这是要被当做受虐狂了，昨天像是中了蛊，满脑子猫猫狗狗，甚至幻想到妈妈送了他一屋子的小宠物，缠着他叫主人。
沈清和苦笑一声，一节四十五的课发了四十分钟的呆，下课刚想背上书包离开，就被教授叫住。
教授叫谷石，常年留着头利落的板寸，脸却长得俊秀，年纪看着不大，平时话也不多，更显得年轻，不过按照从周诚那里听来的八卦消息，他马上就满四十岁了。
作为院里为数不多的二级教授，说一句年少有为都不够形容他的科研能力。
许辰风代的就是他的课，他们应该很熟吧，沈清和心想，随即起身礼貌地打招呼。
谷石合上电脑：“你们导员找你。”
他说话干脆利落，几个字连成串蹦出来，说完就转头走了。
沈清和把书包甩上背，教室里人都空了，周诚和人约了篮球，上课就是拿着球来的，一下课就不见了人影。
他想不通导员能有什么事找他，暂且把满脑的杂物扫到一边。
导员是个秃了一半头发的中年男人，身材倒是不胖，穿着件运动外套，长相在大学里十分典型。
沈清和到的时候，他手里正翻看着手里的一沓资料，两个人加了三年的微信好友，却是勉勉强强才记住彼此的脸。
导员是学生太多，记不住，沈清和就是单纯地没记，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交集。
“沈清和？”
导员率先开口，笑得很和善，示意沈清和坐在椅子上。
沈清和略显拘谨，两只手贴在大腿上，等老师开口。
“你考虑直博吗？或者出国？院里目前有个交换生名额，你可以出国继续深造。”
开门见山，他把钥匙交给了沈清和，谁都不意外，沈清和极高的绩点在学院里一骑绝尘，他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第一，但一定每次都前三，除此以外，他各种竞赛成绩也夸张得亮眼。
周诚最开始注意到就是因为他对待学习有种格格不入的认真，能考进a大的成绩肯定都不会差，可大多数在迈入校门的那一刻就开始自己精彩的成人生活，社交聚会，数不胜数。
但对于沈清和来说，书本、电脑、竞赛，几乎花光他的精力，周诚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人，起初沈清和连电脑都不太会操作，满寝室问问题，到现在已经是年级知名的国奖选手了。
对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他有着格外清晰地选择。
沈清和摇头：“谢谢老师。我不打算搞科研。”
倒不是他不想，只是他要赚钱。
导员只是遗憾地点头，并不多加劝说，每个成年人都有对自己选择负责的能力，爱好、感情、价值观，都会可能影响他们的判断。
真正的大人就是有能够承担所做判断的后果。
季节的幕布越拉越近，办公室门口种着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拉扯来像张纱帘，护住身下流浪的行人。沈清和的视线扫过，看到一只染上太阳色彩的天牛。
他转过头，迈步朝校外走去。等下午再给高中生补最后一堂课，他就能收到工资给老王买猫粮。自己搭配食材总担心营养不够全面。
说不定还要攒钱给老王绝育，沈清和叹口气，他是真的穷啊！
他的补课收入越来越高，一切似乎都在往美妙的方向走去，他顺着乐章，踩在鼓点上，或许他的生活从还清欠款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
他的学生送了他一个本子，留作纪念。
男孩腼腆地笑：“老师，谢谢你，你讲得真好。”
这几个字带来的成就感有一瞬间超过了家长给他的一笔钱，他也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交给自己的学生，兑换学生惊喜的表情。
如果所有的社交关系都能为他带来这样正向的力量，那么做一个开朗的人也无伤大雅。
只是美好的关系并不是常态，沈清和从前经历更多的，还是一些以孩子为名字的单纯的恶意。回想起来像是被包裹的伤口，看不见血，只留下痛。
下午上完课，天还亮着，学校附近排列了一串有名的小吃摊，舒芙蕾、炸串、卤味、关东煮，种类多得让人护不住兜里的钱。
那家熟悉的石锅拌饭倒闭了，沈清和尝试开拓出新的美食领域，他买了一个新疆特产的馕饼，闻起来很香，扫码付款后，他就知道这个东西仅限闻起来不错了。
干巴巴的，吃起来口干，更没什么滋味。
沈清和把食物包住，折叠，塞进口袋，决定忘记它的味道，只记得嗅觉的香甜。
当日光逐渐昏暗，他迈步走进小区，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小广告都不太光顾的旧地，沉睡之地，黑暗之地。
不过沈清和是个理科生，他只是想到不知道是谁修好了楼梯间的声控灯。
反正不是物业
随着沈清和咔嚓的脚步声，楼道噔得亮起，光从天上落下来包裹住他。
最近沈清和开始相信世界很温暖，因为他有了自己的猫。想到猫，他加快了步伐，连跨两三个台阶，几乎是飞奔回去的，开门时，老王仍旧守在门边的窗户上。
听到声音，它抬起一双圆眼，看到沈清和又低头漠不关心地舔舐自己的爪子，仍旧像刚见面时的忧郁王子。
“老王！”
沈清和喊一声，笑着抱起它，怀里的猫咪叫唤几声，也由他去了。
老王吃的还是他自制的猫粮，说来也奇怪，它总有自己的一套生物钟，两点之前给他喂饭，它是看都不看一眼的，两点之后又活像饿死鬼投胎。像是有双个魂魄，更像是精神分裂——
沈清和在浴室洗了把脸，镜子把世界分割开，安静得让他又回想起昨天。
“靠！”
他爆了声粗口，转身闷着头走出去，没走几步就跌在床上，一只手用力锤动，实际上的伤害输出仍旧为零。
果然！一个e人何必强迫自己社交！
故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最好停滞在他从睡梦中醒过的白天。浪漫不适合他，为什么人类不会像机器，一键清空记忆，这样他能活得万分轻松。
他自己跳进一场大梦，又被现代的呼唤吵醒，手机铃声冒出来，他勉强腾出一只手，攥住手机。
“喂？”
电话里传来一阵律动的电音，夹杂几声尖叫、呼喊，疯狂和迷乱隔着几公里的街道涌出，沈清和拿远手机，起身按下挂断。
点开微信。
“干嘛？”
周诚：“过来，陪我吃火锅吧，文文~”
沈清和：“不来。”
周诚：“求你了，三人券我吃不完！”
“哥们，我失恋了，你不来安慰我吗？”
“文文！！救救我啊！！”
“吃不完退了。”
“你上次说过下次陪我吃饭的。”
“我没说过。”
“我有录音。”
“小学生，来就来。”
沈清和还是去了，他不怎么拒绝朋友，他的拒绝更像是一种形式主义，对方再多说一句他的防御就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点渣子。
火锅店离这里很近，对面就是酒吧，绚烂的灯光从狭窄的门缝里流出来，染在人身上，晚上有些冷，沈清和套了件毛衣才出门，脸颊还是被风吹的发粉。
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城市总有一堆昼伏夜出的浪子，他转头瞥一眼不远处的酒吧，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女人并肩走在路上，走出酒吧的门，他们在说笑，沈清和幻想了几秒可能发生的故事，然后转过头，迈步进了火锅店。
他想，许老师实在是个受欢迎的人。
周诚点好菜：“我失恋了。”
沈清和回过神，看他一眼：“你恋谁了？你失恋这么多次皮居然还没长厚？”
“靠！”
周诚吐了一句脏话，随即又安静下来，或许他在回味这场恋，沈清和头一回见他这么沉默，店里只听得到汤底翻滚的咕咕声，热气腾出来，打在他脸上。
周诚脸上的失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就是感情，能把一个人的本性封住嘛？
沈清和托着腮，给他倒一杯汽水，晚饭吃完没多久，他并不饿，视线越过窗户停留在最初来时的位置。
“文文，我被骗了。”
“靠！你叫我什么？”沈清和没忍住，吐了一句脏话。
“文文啊。”
沈清和捏着拳头，默默松开，算了，看在周诚心情不好的分上，他勉强原谅他，耐着性子问：“她骗你什么了？”
周诚又不讲话了，沉默半晌。
“他就是骗我了。他的爱太假了，一开始就是假的，我什么没得到，我其实也不想得到什么，我……我在说什么废话……”
“废话就别说。”
沈清和听他牛头不对马嘴地碎碎念，时不时搭几句腔。
火锅吃完，他看一眼时间，快到午夜了，这座城市没有真正的夜晚，街头仍旧晃荡着灯光，行人，光影晃动得树木好像也有了生命。
“回去了。”
周诚没打车，他摆摆手，跟在沈清和身后，踩住他的影子，离得不远不近，两个人一起往学校的方向走。
“沈清和，喜欢是坦诚嘛？”
沈清和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不会骗我喜欢的人。”
“文文！你这是往我伤口上撒盐！！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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