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怀免冠去衣双手高举奏书，跪在行宫内的天子居所——清思殿。一身殷红的朝服衬得他像一柄带血的剑，生生地将这个浮华糜烂的皇宫撕开一个口子。
“臣身为储君，有规劝、辅佐天子之责。然今奸佞当道，蒙蔽圣听，国家遭此大难，边疆人心惶惶，臣未能及时查明特来请罪！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向怀捧着奏书，一遍一遍地说着这句话，他心中还有一丝丝期待，期待这清思殿的殿门会打开，父皇能够不再荒废朝政，一切回归正轨。
行宫虽说是避暑所用但待在宫殿外却仍是酷热难耐，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向怀的朝服就已经被汗给浸透，更别说同他一起跪着的一些老臣。
有好几个已经昏倒过去，被宫人扶到一旁休息，等缓过劲来又颤颤巍巍地回去跪着。
向忆赶到时就看见这副场景，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跪在太子身边低声问：“阿兄跪了多久了？”
向怀睁开双眼，有汗滴顺着他的额头滑入眼睛里，刺痛传来向怀神色不变眼底一片死寂。
“半个……半个时辰有余……”
喉咙都干涩让向怀原本温润的嗓音变得嘶哑，听得向忆心里一紧赶忙开口：“阿兄静候。”
说完也没等向怀再开口就起身提着衣摆跑开了。
孝平帝面色阴沉地坐在殿内，听着殿外太子铿锵有力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响，原本不错的心情也被毁得一干二净。
他最恨这个儿子，向怀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他还是没有摆脱幼时的苦难，他还是没能为母妃报仇，甚至还要被迫退让。
地上跪了一屋子太监、宫女，贵妃跪在最前面忍不住出声劝道：“圣人消消气，注意龙体啊。”
“哼，注意龙体？你看看外面这群老匹夫哪个顾着朕的脸面？直直地就跑到朕的行宫来逼朕！”
孝平帝冷笑一声，听着外面的声音火气就越来越大，伸手将桌上的物件一股脑扫在地上，又发出一阵响声。
吓得屋子里的人又趴下来磕头谢罪，孝平帝看着脚边缩得像鹌鹑的太监抬脚就踹过去，见还是不解气又砸了不少东西。
“还有太子，哼哼，真真是朕的好太子啊！现在外面这般就有他大半功劳，朕只恨……只恨当初怎么不……”
“七郎！”贵妃眼见孝平帝气得神志不清了，赶紧出声阻止。
孝平帝一下子被点醒，深吸好几口气平复心情，伸手将贵妃从地上拉起来，将头抵在贵妃的手臂上，低声宽慰：“是朕急了些，怪只怪我手下养了一群无用之人，这点事都办不好，一群废物！”
贵妃只得回握住孝平帝的双手，任由孝平帝拉着、靠着，以此来回应他神经质般的言语。
“圣人！圣人！”一个小太监从门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帽子歪在一边都没来得及扶。
“又出什么事了？”孝平帝才被安抚好的情绪又被挑起，语气里带着十足十的不耐烦。
“圣人，太……后来了……”
清思殿的门最终还是被打开了，孝平帝被贵妃搀扶着走出来，虚虚地对着太后的仪仗行礼，“儿子见过母后。”
向忆站在在仪仗旁边，冷眼看着这两个皇家母子的虚情假意，不远处太子还在固执地跪着。
“不必了，圣人整日庶务繁忙想必也是没怎么休息的，不若也不会将这一竿子臣下丢在殿外不管不顾的。”太后冷淡的语气传来。
“正是呢，太后。圣人听见这般噩耗直接气得晕了过去，刚不久才缓过来。”贵妃在一旁陪着笑脸。
“倒是苦了太子，在这烈日下跪这么久。行了，太子也别跪着了，让诸位下去收拾收拾，然后再议事吧。”
太后也没等人再说什么就伸出手摸摸向忆的后脑，温声道：“把我家阿忆吓得不轻，哭着跑来哀家的寝宫让我救救她阿兄。”
向忆不动声色地朝太后靠近一些，太后又摸了摸她还挂着泪痕的脸，“回宫，哀家那里还冰着些糕点，阿忆擦擦脸就去吃些吧。”
孝平帝赶忙出声，“母后，此案牵涉甚广，行宫到底不是议事的好地方，要不……”
“圣人，”孝平帝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出声打断，“朝堂大事我一个妇人家不便开口，但若是寒了众臣工的心。”
太后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留给孝平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带着向忆离开。
“这是燕云来的消息，每年运去的军粮真正到手上的只有十之四五，要不是燕云每年都在休战时自耕自足，这个大骷髅早就要填不上了！”
孝平帝将手中的奏书摔所有人的面前，用手使劲揉额头，“自己看看吧，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竟有人敢跋扈成这样，连军粮都干贪赃？！关淮序，你自己看看你办的好差事！”
似乎是觉得不解气，孝平帝又将身前的桌案拍得直响。
兵部尚书关淮序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出来，俯身高呼，“臣死罪！”
“来人，拟旨！命大理寺卿魏铭彻查此案，钦此。”
“陛下且慢，此等大事还需与刑部共同审核。”一直默不作声的侍中任述砚此刻站出来悄然开口。
孝平帝顿住，抬眼与任述砚对视，两人的眼神隔着群臣在无声地交锋。
孝平帝忽而轻笑问道：“那任相的意思是？”
“刑部掌天下法律、刑罚，如此大案若单单由大理寺审理，恐怕会有偏私。”任述砚平静地回答。
孝平帝眯着眼睛，“我听说刑部今年刚上任的侍郎可是任相的得意门生啊，任相这难不成是想借此……”
“陛下！此乃家国大事，任某岂敢参杂私情？”任述砚跪下去，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刑部侍郎也赶紧出来跪下，“陛下明鉴！”
“任相这般强硬，朕还敢说些什么？”孝平帝冷笑。
“陛下慎言！臣等自当是为陛下鞠躬尽瘁，万事皆为江山社稷啊！陛下此言，是要我等的诛心吗？”任述砚依旧不卑不亢。
连带着有不少人都跟着跪下来高呼：“陛下慎言！臣等惶恐！”
朝堂突然安静下来，还有一部分人站着没有跪下，一时间竟形成了对立之势。
孝平帝突兀地笑了一下没再开口，任述砚也笔直地跪在地上，两人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像这样的局面，在孝平帝还没有撒手不理朝政的日子里面时常见到，帝相政见不和已经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朝堂上的气氛逐渐凝固，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以为这次议事又要以皇帝盛怒而结束时候，韩眜忽然站了出来。
“圣人，臣愿举荐一人可以服众！”
一时间就连任述砚的目光都移到韩眜的身上，韩眜咽一下口水。
“现任御史大夫，安国公，向梧。”
“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发起三司会审，如此才是合理、合法、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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