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上这几日的气氛都凝重得吓人,大臣们争吵个不停,一方人认为要彻查此事将贪污军粮的同伙抓出来,另一方人认为先把边关缺粮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为了这件事整个含元殿乌烟瘴气了很久,今天又开始吵起来了。宫人们屏气凝神,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一般,生怕惹了哪个贵人的晦气被罚。
可诡异的是一直和圣人政见不和的侍中任述砚也同圣人一般沉默着不开口。
向怀头痛地看着争辩个不停的两方人,他心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可他也劝不动高坐明堂的皇帝将此案查下去。向怀原本想着任述砚能够帮着自己一点,力主把案子查下去,可谁知道他也跟着不说话。
孝平帝听着殿内的争吵声,给身边的掌事太监递了个眼神,掌事太监立即清清嗓子高声到:“肃静!”
所有人停下动作纷纷站好噤声,孝平帝冷哼,“诸公这般行径,朕还以为这含元殿是闹市尔等在叫卖啊?”
所有人颤巍巍地跪下请罪,可是谁也说不出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于是上一刻还在喧闹不止的含元殿此刻又安静下来。
孝平帝目光扫过一圈跪着的人,面上带了一点喜色可声音却仍旧冰冷,“兵部上下一并受罚,此案就此了解。户部一月之内凑齐军饷,重新送去朔州。”
向怀顿觉不妥,抬头劝道:“圣人三思!这……”
“三思?那太子有何高见?难道就任由这件事这么拖下去?”孝平帝不给太子再开口的机会,站起来隔着重重帷幔沉声道:“此事休要再提,若有再言者,与关淮序同罪。”
东宫一片愁云惨淡,两兄妹相对无言唯有叹息。
向怀翻着向忆从莫闻阁带来的卷宗,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干脆一摊手不去看了。
“我本以为借着点任侍中的东风能够让圣人妥协,谁知道啊……”向怀苦笑。
向忆看着案上放着的卷宗,“都怨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查关淮序的行踪,光顾着阿耶去了。”
“无碍,事已至此只能先放下了,现在重要的是军饷。”向怀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桌上的卷宗。
说到这个向忆就更头痛了,“就是因为此案匆匆了解,查不出丢失粮草的下落,朝廷缺钱又不是一两天了,再过些日子阿兄你就要成婚了,这要户部从何处拿钱出来?”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再缩减些了,说到底还是战事重要些,就算有损天家颜面也罢了,打不了我去上请罪表。”向怀说完就开始盘算起来。
向忆无奈摇摇头,站起身来说:“不行,我得再去查查京都各处有什么异常的商行,这么多粮草肯定会有踪迹的。”
这件事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月,户部天天说没钱,东宫自请缩减大婚用度被天子驳回。
拉扯许久,也没几个人愿意从自己兜里掏钱,向怀纵使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怒斥群臣之后被天子以殿前失仪之罪禁足于东宫,大婚之前不得出。
向忆如今进不了东宫就更是拼命地去查粮草的下落,经常一连好几日不回府,终于在太子被下禁足令后也被秦王提着后脖领抓回秦王府了。
秦王无奈地捏着眉心,“你这样查下去没有结果,这贪污军粮的事肯定不是一两天了,岂会让你看出端倪?更何况你的主子现在被禁足了,你不去担心他反而跑去查劳什子军粮?到底是太子是你主子还是朔州的是你主子?”
向忆原本因为被抓回来而忿忿不平,听完秦王的话愣了一下,却还嘴硬道:“我查到了些踪迹,正要去追呢!”
“查到了又有什么用?该没的早没了,你是能追回那些粮草还是能解除太子禁足?”秦王看见自家孙女的样子,没忍住被气笑了。
向忆现在反应过来,嗫嚅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圣人现在是明摆着要削燕云的势力,朔州没粮草,往哪里借都没有往定安王那里借来得快,等这么日积月累的拖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拖垮燕云。”秦王没忍住提点了一句。
“到时候定安王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就这么耗死自己,要么就是……就是……”向忆没敢继续说下去,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向忆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一向与圣人意见不和的任述砚这次会突然站队圣人,是因为定安王府。
想清楚事情的始末,向忆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问:“圣人……圣人就不怕,朔州失守吗?”
秦王没有回答她,反而说:“这些时日你也累了,且去休息吧。”
向忆浑浑噩噩地回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着太子、想着朔州、想着圣人,脑子里面乱成浆糊。
在某几个瞬间她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很快又被其它杂乱的念头掩盖下去,渐渐地疲惫上涌,向忆也觉得自己或许该休息一下了。
伴着更漏的流水声,以及由远及近的打更声,向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就听见整个秦王府热闹起来。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敲她的门,向忆睁开双眼听着门外的动静。梦卿很快将门打开,轻声问:“出了何事?小娘子才歇下,怎的突然闹起来了。”
门外的人压低声音对梦卿说了几句,就听梦卿惊呼一声,门外人匆匆扔下一句,“王爷在正厅等着郡主一块儿去。”就跑开了。
向忆察觉不对劲,坐起身问:“梦卿,何事?”
梦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拉住向忆的手,语气不安地说:“宫里……宫里传来消息,国公爷入宫死谏,现下留在宫里医治,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向忆一下子醒了过来,“什么?!快,快替我更衣!”
孝平帝听着屏风后太医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商讨声,他头一次这么希望一个人不要死。
他盯着紫宸殿偏殿的横梁,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才的画面。
他刚好处理完户部递上来得奏折,就听外面的宫人通报安国公觐见,他当时没多想随口就将人宣进来了。
最近这几天他心情大好,也不准备去听安国公的长篇大道,可一抬头就觉得不对劲。
虽然以往向梧觐见也是神情严肃,但是今天总觉得向梧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笔直地跪在殿上。
向梧先是朝孝平帝行三跪九拜的大礼,然后严肃地开口。
“臣向梧,入仕至今已有二十余载,承蒙天子厚爱,圣恩浩荡,得以辅佐天子。”
“然今朔方战事未平,庙堂蠹虫横行,臣每闲居静坐,心有惶惶。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臣矣?”
“臣知圣人殷忧家国,然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望圣人切勿纵情傲物,傲物则骨肉为行路。”
“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惟君臣相遇,则海内可安。太子至性仁孝,才惟明德,若父子笃,兄弟睦,则国之安者。”
“为君之道,须先存百姓。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臣恳请圣人,重开疑案,以还朔州军民、天下万姓一个公道!”
向梧近乎是将最后一句话吼出来,然后他将头上的纱帽脱下,再行跪拜,颤抖着声音说:“臣自知今日死罪,惟愿圣人邦兴立事,国家时和岁丰!”
说完,向梧站起身来,在孝平帝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拔出腰间的佩剑自刎于紫宸殿中。
孝平帝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向梧的话字字句句烙在他耳边,临死前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惊得他不敢再回想。
孝平帝目光复杂地落到向梧现在躺着的地方,他干涸已久的心莫明地抽痛了一下;像是在嘲笑,以前那个许天下海晏河清自己嘲笑这个终日碌碌无为的君主,活得如同一个行尸走肉。
他自己也不敢想象,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以为大权在握,誓要为天下开太平的年轻皇子是自己。
那时候他的身边还站着许许多多的人,大家簇拥这他说说笑笑,多好啊。
他将脸埋进双手之间,悄然掩去眼角划落的泪水,低低呢喃,“堂兄若是不死,朕便答应你。”
可是,帝王的眼泪,又有几分真心可信呢?在太医们连滚带爬地过来给他禀报向梧已经气绝的那一刻就已经干掉了。
“啊,是吗?”声音从掌心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孝平帝慢慢抬起头,他又变成那个无悲无喜、高高在上的帝王,“赐,安国公以亲王之礼,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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