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跪倒一片太医和宫人,坐在高位的孝平帝手扶着额头沉默。
向忆被内官领着进来时便看到这副场景,一瞬间脑海中所有的思绪都化为了空白,向忆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
“阿忆,好孩子,你来了……”孝平帝见向忆这副模样,终究是于心不忍,不禁软声开口宽慰。
“别怕,阿忆,别怕。有朕在,有你阿翁在,没有人会欺负你的。好孩子,别怕。”
孝平帝走上前去,伸手抚摸向忆的发顶,面带疼惜。
向忆猛像是被惊醒般浑身一颤,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孝平帝,随后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流。
她慢慢跪下去,伸手抓住孝平帝的衣摆,泣不成声,“陛下,我父……我父他……”
还没等她说完,孝平帝就弯腰将她扶起来,“安国公就在里面,你去看看吧。”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向忆觉得如果不是有一旁的内官扶着自己,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过去。
向梧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染血的官服早已被换成干净的衣裳,脖子上被剑划出的伤口用一方素白的丝帕遮住。
真正看到向梧的遗体后,向忆反而觉得没有这么真实了,躺着的向梧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某时某刻仍会睁开双眼平静地看向自己。
向忆手足无措地站着,她突然不敢靠近,她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个躺着的男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一个和她毫无关系地陌生人。
陌生人?确实也和陌生人没差了,幼时的记忆早就模糊了,那个下朝后会将自己一把抱起来,任由自己将口水流在朝服上的男人她就快忘记了。
而如今她也就只能在偶尔的闲暇里一闪而过几个模糊的片段,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她对于父亲这样亲昵的角色毫无认知。
难过吗?当然会有,毕竟他们骨肉相连,但向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这让她总觉得哭是在作秀。
于是她就这样跪在榻前,不敢向前,也不忍退后。
就这样呆呆地跪在榻前,知道秦王过来她才像活了一样,抱住秦王嚎啕大哭。
晚年丧子这无疑是对秦王沉重的一击,他看着躺在棺中的向梧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吱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向忆抱着向梧的旧衣和一个托盘进来。
秦王看着这几天同样沉默寡言的孙女仔细地为儿子擦拭遗体、束冠、佩玉,等到所有都做完向忆走到秦王面前,跪在地上。
“明日大人发丧,”向忆朝秦王一拜,“大人死前几日曾与我说过一番话,那时我愚钝,如今我懂大人的意思了。”
秦王意识到不对,“你要做什么?!”
向忆起身,目光带着狠戾,从牙缝里将话挤出来,“我要……按照大人的安排,为太子殿下赢下这一局!”
一连好几日没有休息过的向忆现在看起来又些偏执,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去整理向梧的遗体。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全是向梧帮助过的学子和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这几天向梧的灵堂上不仅仅有朝堂上的人,一些贩夫走卒也自发戴孝,跪在灵堂之上痛哭。
看了这么多日,向忆也渐渐明白向梧并不是什么一条路走到死的独夫,相反这些年他处处留善,搏得的名声不可小觑。
万民书的请求……应该不会有人敢拒绝吧?
“唉唉!聚在这宫门口干什么?不要命了?还不快回去伺候!”一个羽林郎将揉着眼睛从值房里出来,就看见几个羽林卫扒着宫门在往外瞧。
“可……可是,郎将,这外面来了好多人啊,您……您看……”
“什么?”
那个郎将拨开堵着宫门的人,从门缝里往外看。
只见门外跪着许多人,身着缟素,在他们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朝这边走来。
孝平帝歇在贵妃的淑景殿,这几日为着安国公的事下令休朝三天,孝平帝也跟着躲懒,这个光景天子大概还在休息。
孝平帝身边的掌事太监王德弯着腰进入殿内,“圣人,丹凤门出事了。”
“丹凤门?那边能有什么事?叫金吾卫去看看就行了。”孝平帝的声音从帐中穿出来,带着浓浓地睡意。
“有学子在丹凤门外跪求天子,重开疑案,解禁太子。”王德的声音有些害怕。
殿中静了一瞬,接着一声冷笑响起,“让他们去跪!此事不必报朕!”
等人退出殿内后,一直窝在孝平帝怀里的贵妃伸手去揉他的额角,温柔地笑着说:“七郎何必理会这些琐事,若是头疾又犯,心疼的只有妾。”
孝平帝放松下来,将怀抱得更紧一点,“我老了,要快点为我们的慎儿谋划一些事了。”
“妾一介妇人,哪懂这些大事,我只关心七郎可否舒心。”贵妃顺从地靠近孝平帝怀里。
两人好似一对恩爱的夫妻,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丹凤门上,几个羽林卫看着城门下越来越多的人,抓耳挠腮。要是不赶人,惊扰圣驾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赶了,惟恐那些读书人嘴皮子一翻落得个不敬朝廷重臣的罪名来。
“这城门外吵吵嚷嚷的,是在做什么?!”一道不悦地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几人转身就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身披甲胄,腰跨长剑,朝他们大步走来,那甲胄里分明穿的是皇子私服。
几人立即跪下请安,“属下见过靖王殿下!”
“嗯起来吧,城门下怎么回事?如此喧闹,眼里还有没有天子?有没有王法?”向慎厉声责问。
“殿下,我等没有命令不敢擅自行动。”
“哼,不过是些被人蛊惑,没主见的愚民,传本王命令将他们全部驱赶了!”向慎毫不在意地下令。
“可……可是殿下,这…… ”几个羽林卫想要开口劝阻。
“无需多言,去做就是。若是有事,本王担着!”向慎扫了一眼城门下的人群,嘲笑道:“愚昧无知。”
“阿娘!阿娘!我来陪您用膳了!”向慎还没走近淑景殿的大门就开始喊起来。
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就开见孝平帝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阿耶?您今日怎么有空来阿娘这里?儿许就没见阿耶了,儿今日跟着阿耶吧!”向慎不仅没有请罪,反而开心地跪坐在孝平帝膝下。
孝平帝脸上的笑容更盛,拍拍向慎的头笑骂道:“你这个皮猴子,又跑那去了?一身的汗就来你阿娘宫里了,也就你阿娘不嫌你。”
贵妃梳好妆容,笑着走出来,“快去擦擦汗,你阿耶正好今日留下来,快来一同陪你阿耶用膳。”
向慎答应一声,站起来从宫人手中结果递来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说:“儿刚从校场回来,就见丹凤门外跪了一大群人。”
“哦?你也瞧见了?可有惊到?”孝平帝拿起茶碗问。
“无非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怎会惊到儿?儿替阿耶都将他们赶走了。”向慎说完还炫耀似的笑了一下。
孝平帝听完脸色大变,急忙放下茶碗问:“什么?你将他们赶走了?怎么赶的?”
向慎茫然地从帕子里面抬头,“平日怎么驱赶那些愚民便怎么驱赶他们啊?怎……怎么了?”
孝平帝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旁的贵妃察觉不对,低声开口,“圣人?”
“啪!”
孝平帝狠狠拍了一下桌案,看样子气得不轻,“逆子!逆子!你好歹跟着朕这么久,竟一点东西都没学到!”
向慎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还懵懂地发问:“赶了就赶了,又不会如何。阿耶何必如此动怒?”
孝平帝起身往外走,“在朕回来之前,你且好好在你阿娘殿上跪着反省!”
“圣人!圣人不用膳了吗?”贵妃连忙追出去。
孝平帝大步流星往外走,“朕还得去收拾烂摊子,贵妃就和靖王好好享用吧!”
当王德来传报几个御史台及其他官员觐见时,孝平帝早已坐在紫宸殿等着他们。
几个官员面带怒意,其中御史台的最盛。他们纷纷跪在地上,拿出弹劾的奏书,要求严惩向慎。
眼看着越说越激动,孝平帝赶紧出声打断,“哪有爱卿说得如此严重,靖王是个孝顺儿子,知道这几日朕为得安国公一事彻夜难眠,恐惊扰到朕,所以急切了些。”
几个御史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家君王能睁眼瞎到这种程度,“这丹凤门下如此多人,靖王殿下也不管是否有老弱,叫羽林军拿着棍子就开始赶人!就算靖王殿下忧心君王,也不可如此对待百姓啊!”
孝平帝长叹一口气,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就听王德又说:“圣人,长乐郡主也来了,现在跪在殿外呢。”
孝平帝抬头就见殿门外又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似乎还瘦削了些。
“臣女向忆,恳请圣人严惩靖王殿下,以正我大晋国法!我父新丧未过,那些学生举子不过是想为他们的老师请命,却无辜遭受靖王的驱赶,有几个甚至被打得下不来床啊!”
孝平帝勉强地笑着,“阿忆这几日劳累,怎的亲自跑来殿前了?回去吧。”
向忆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白纸,将其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印和名字。
“这是臣女从大人门生手上得来的万民书,百姓请命重开疑案,解禁太子!求圣人成全!”
“恳请圣人,严惩靖王殿下!”
向忆话落,殿内的官员也跟着大喊:“恳请圣人成全!”
孝平帝冷着脸,下意识想要发怒,低头对上殿内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怒火一下子被浇灭,一阵阵寒意从后背上涌。
他不敢,他不敢于这天下作对,他恐惧这些发了狠进谏的臣子以及外面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个紫宸殿可不能再沾上血了!
孝平帝闭上双眼,他知道只要他开口拒绝,这些群情激愤的臣子或许真的又要去死谏。
孝平帝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原本无懈可击的谋划,就被向梧这一剑给划破了。甚至他还有可能被拉下马来,成为众矢之的。
他手紧紧握着手边的印玺,力气大得恨不能将它捏碎,尽量平复语气,“好……好啊。”
他刚站起来就觉得气血翻涌,喉头发紧,张嘴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几人大惊失色,又急急忙忙地将孝平帝挪到偏殿,太医们如流水一般涌进来围在榻前。
向忆跟着几个官员在外等候,她突然长叹一口气,“唉,靖王殿下这次实在是太过来,都将圣人给气得吐了血!”
几人一听便觉得有理,又围过来安慰相依,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向慎说得一无是处。
没过多久王德从里面出来,躬身对向忆等人说:“圣人今日气得狠了,诸位且回吧。”
“唉!可是……”一个年轻的御史刚刚开口就被向忆拉住。
向忆满脸悲痛地摇头,“圣人整日操劳国事,如今又被靖王气晕,我们还是不要再扰圣人清净了。”
“也是也是,还是郡主考虑周到,我等先回去,等圣人醒了再来也不迟。”
向忆随着几人往外走,到殿门口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气氛慌乱的偏殿,哀痛的脸上闪过一瞬讥笑,很快便消失不见像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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