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山神,是很久很久之前——在打造出第一把日轮刀的不久以前,它的传说才开始流传起来的。
说,彼时猎鬼人尚未发现任何能够对鬼造成致命伤害的武器,即便手持最结实锋利的棍棒刀剑也难以与恶鬼一搏。即便是侥幸地于某个夜晚成功抵御住了鬼袭,也无法确保来日是否会被寻仇的恶鬼在月光下屠戮殆尽。
该怎么才能杀死鬼,用什么才能杀死鬼?负责为鬼杀队锻造武器的一位刀匠整日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走在街头,他忍不住琢磨。同猎鬼人寒暄,他也在思考。就连啃着麦饭的时候,他的脑子都转个不停。
然后毫不意外地在下山的时候因为过度分心而一脚踩空,从陡峭斜坡一路滚了下去。
这实在是一场惨烈的失足,刀匠在中途就被吓晕了。等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跌进了山洞里。
此处的山洞意外的很大,不如常见的洞窟那般阴暗潮湿。得益于天顶上开了个大洞,漏下的日光把每块石头都晒得干燥温暖,泛着一股很温暖的、像是晒了整个午后的棉被会有的气味。石缝间还嵌着深黑色的金属块,刀匠费劲地掰下了一块。用指节敲一敲,从金属块内部反弹出了敦实的声响,显然这是能够用来锻刀的玉钢。刀匠把玉钢揣进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庞大山洞的内部乱石横生,能容纳人通过的部分难免狭□□窄,刀匠穿梭在其中,好像快要迷路了。
他是清晨跌进来的,一直走到太阳高升,直至日渐西沉也没找着出去的路。他好像始终在绕着乱石最中央的一块巨大玉钢打转。
那块玉钢比他还高,不太平整的模样看着有些崎岖,高高的立在平坦的一处地面上,投下的影子总是小小的一团。第八回绕过时,刀匠忽然觉得,这玉钢看起来真像是个仰头注视着太阳的人形。于是他也抬起了头,透过天顶上的大洞,看到了已然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
有点鬼使神差的——也可能是无力的绝望在作祟——刀匠合拢手掌,向这块巨大的玉钢拜了拜,而后加快脚步,再次寻找出口。
黄昏时分的歪斜日光照亮了岩壁,他这才发现一处先前从未留意到的通道。当刀匠终于离开山洞时,外头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了,风也带着湿漉漉的阴冷感,只有口袋里的玉钢依旧散发着无比温暖的触感。
这块玉钢被锻造成了刀,而这把刀第一次消灭了鬼。刀匠想起了那一整日都能笼罩在阳光下的山中洞窟,和仿佛仰望太阳的巨大玉钢,他认定着一定是神的庇佑与恩泽。
“然后,刀匠们在那片山洞附近建立起了村落和神社供奉神明,用洞中开采出的玉钢为鬼杀队打造日轮刀。大家都坚信,日之山神就栖身在那处日光直射的山洞里。这就是日之山神的故事了。”
说到这里,铁之森才顿了顿,而后接着说。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的几百年里,因为鬼袭和地震,刀匠村搬迁了很多次,鬼也越来越多,光是锻刀就够忙碌的了,实在无暇再去思虑供奉神明的事情了。所以啊,如今也不是所有人都还知晓日之山神的传说了。”
“哦……”
绀音听得还算认真。但这并不影响她在铁之森娓娓道来的过程中总忍不住拧拧身子摸摸脑袋,一刻都安生不下来。
而她的评价更是直白——
“怎么感觉这故事神神叨叨的?”
要是某个年轻的小刀匠说出这种话,大概率是会被批评上几句的。可这么说的是日轮刀小姐,她一边嘀咕着,还露出了一点懵懂的困惑感,倒是让人不知道从何抱怨起来才好了。铁之森愣了愣才笑出声来,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又是很结实的砰砰两声。
“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大家口耳相传的,肯定会添上点玄幻色彩的。”他说。
绀音又“哦”了一声,想到了点什么:“你之前说我是日之山神的恩惠,是因为我最开始也是从哪个山洞里开采出来的吗?”
“啊。倒不是因为这个。”
铁之森摆摆手,扬起一阵看不见的微风,让锻刀炉里的火焰也随之跳动了一下。
“村子的很多记录在好几次的搬迁中丢失了,最初的村庄在哪儿,早就找不到了,所以也没人知道山神所在的山洞究竟在什么位置。”他轻轻叹气,“幸好,用来锻造日轮刀的玉钢别处也有。你是在另一座山的山顶上开采出来的。”
“这样哦?我明白了。不过神真的存在吗?”
“唔——”
此番发言算得上扫兴,不过说出这话的绀音自己没意识到这点,听到这话的铁之森也丝毫没多想。他挠了挠头,忽然支吾起来了,不知道是觉得尴尬了,还是正在思索合适的答案。
琢磨了一小会儿,他这才说:“既然鬼都存在着,那么神也一定存在吧。”
“现在已经没有鬼了哟。”绀音提醒他。
“是这样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把自己亲手锻造的刀献给日之山神。”
“哦……哦!”
她后知后觉,这才回过神来——听五郎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日之山神是怎么一回事倒是搞明白了,可锻造两把刀的困惑是一点都没解开呀!
想来想去,想去又想来,她还是搞不懂两把刀的用意是什么。
难道日之山神胃口很大,非要收下双倍的成果才愿意施展神威吗?要真是如此,那日之山神也真是有够小气的。
幸好谁也听不到这番乱七八糟地在心中的念头,不过绀音那拧得别扭的面孔也足够把情绪透露个七七八八的了。铁之森依旧不生气,大概也没有笑,只是用力推了下鼓风箱,把那两把未完成的刀先丢进炉火里了。
“传统的锻刀方式是,”他慢悠悠说着,“刀匠会一次性锻造数把相同的刀,其中品质最好的那把称作‘真打’,是供奉给神明的。余下品质稍欠的是‘影打’,可以由选择赠予友人或是深藏起来。”
噼啪噼啪,未完成的刀被烧得通红。
“以前……我是说鬼王被斩杀之前,每块玉钢都很珍贵,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所以我们刀匠一次只会锻造一把刀。如今鬼已经消失了,往日珍贵的钢也能稍稍奢侈地用了,于是我想到了传统的锻刀方式。我老了,手头余下的玉钢和剩下的体力,正好够锻造两把刀,我想要将真打奉给日之山神,影打便赠给富冈殿下吧。”
绀音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传统,尽管她自己就是刀——不对,应该是,正因为她只是刀,所以才不会知晓个中奥秘。
真打和影打,剩下的玉钢正好够打两把刀……
铁之森是在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呢,在她丢失之前还是丢失之后?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在意这个问题的,但她只是短暂地想了想,并未深入考究。
她也留意到了他话语中的“剩下的体力”,不过她总觉得他这是在过分自谦。就好像在写给义勇的信里,他老是用“在下”作为自称那样。
“说起来,义勇之前和我讲,他不需要新的刀了。”绀音说。
她完全没有听到外头的义勇打了个格外结实的喷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我们来刀匠村主要就是来给你看看我变成了人,然后顺便和你讲讲新刀的事。”
“哦,这样啊?”
听她这么说,铁之森倒是没觉得失望或是沮丧,火男面具上见不到半点黯淡神色。他只摆了摆手。
“既然富冈殿下不需要新刀的话,我的影打就送给你吧。”
他倒是大度。
由她绀音收下收下影打……那不就变成了日轮刀拿着日轮刀了吗?好怪哦!
绀音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别扭,不过腹诽的话语半句都没说出来。
早先觉得铁之森打造新刀是因为忘记了她,眼下这一顾虑已经消失无踪。毕竟不管怎么看,自己在他的心中,都还算得上是存在感十足。
而且吧,虽然不乐意明说,但她确实不太情愿义勇拥有新刀——这会让她的存在变得无比诡异的。如今新刀被允诺到了自己的手中,也就不是隶属于义勇的了,好像也不赖?
想到这里,腹诽也全都消失无踪了。她摸摸额角,姑且算是没有异议了。
“对了。”
铁之森忽然出声,打断了绀音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怎么啦?”
“你打算待在富冈殿下的身边,对吗?”
“嗯。”她莫名感到耳朵很烫,“你生气了?”
“怎么会。富冈殿下是很有担当的人,你们能照看彼此,这是件好事。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啊……”
一直以来,光想着来刀匠村的事情了,倒是一点都没考虑过在此之后的计划。
绀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脑袋,支吾了半天也给不出一句合适的答复,最后只好坦荡荡丢出一句“我不知道!”。
“就算是回去,也没处可回了。”她摊着手,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富冈家都被炸没啦!”
既然提到这件事,那就要顺便把她和义勇为了除鼠而在集市上遇到了自称大发明家的男人,结果这家伙用炸药把富冈家的房子炸飞了的故事说给铁之森听了。还以为他听了会笑出声的,没想到却是叹气连连。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你们真不容易啊。如果没有什么急事的话,就先在这里住一阵吧。”
绀音要跳起来了:“好哦!”
“正好,最近也有些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帮你锻刀吗?”
“不是的。”
铁之森笑着摆摆手,换上一副很神秘的腔调。
“我们正在计划着进行一件很重要、很盛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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