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咸阳宫。
“她是奴婢的女儿。”赵高跪在地上,他将头抵在大殿的地面上,冰冷让他不敢直视上座的君王:“奴婢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但奴婢,也不忍自己的骨肉,在外漂泊,还望陛下成全。”
嬴政挑眉,嗤笑一声:“你的孩子?”
赵高平静的答道:“是奴婢的孩子。”
“有妻有子,为何要进宫?”
“为了让她们活下去,那是奴婢舍弃一切进宫的缘由。”
嬴政看着他,又好像是透过他看着自己,曾经的那段岁月里,那个人似乎也曾为了他,舍弃一切,“不知孩子起名没有?”
“还不曾,若是陛下赐名,她必定会被泽福一生。”
“朕便赐她一个 “好”字,如何?”
赵高朗声跪拜道:“谢陛下。”
赵高心里暗暗叹道:希望她的一生,如这名字一般,岁月安好。
殿外传来大捷的军报,嬴政接过军报,顿时拍案大喜,对赵高笑着说道:“你啊,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孤今日也有一喜.......”
嬴政看了一眼平静的赵高,继续说道:“韩国,从今日起,不在了!”
赵高先是一愣,赶紧跪在地上,高呼:“恭喜大王,天佑我大秦。”
嬴政听了却不在意的笑了笑,虽然内心的喜悦之情早已经汹涌澎湃,但是面上丝毫不显露半分,随意的将战报丢在一旁:“这算什么,只不过是开始。”
“孤不但要灭了韩国,孤还要灭赵、灭掉魏、灭掉楚、灭掉燕、灭掉齐,孤要统一六国!”
嬴政的豪言壮语在大殿之上回荡,殿内的所有侍从纷纷跪在地上,高呼大王万岁,声音如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大殿。
赵高有两位主子,一位是从赵国逃回来的嬴异人,一位就是从赵国接回来的嬴政。
自嬴政回秦国,赵高就一直跟随在嬴政的身边,跟随嬴政从吕不韦那里夺权,跟随嬴政平了成嬌的叛乱,跟随嬴政杀了太后赵姬和奸夫嫪毐......赵高清楚知道这是怎样的君王。
赵高赶紧跪拜:“大王等能得偿所愿。”
嬴政勾唇扫了赵高一眼,对于赵高此人,他并不完全信任,因为赵高在他面前表现的太完美,太无欲无求,可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不过今天,嬴政知道了赵高的凡欲,就是那个孩子。
有侍从匆匆从外面进来,跪在地上禀报:“大王,刚刚胡美人生了,是位公子。”
嬴政看到侍从进来,眉头微微皱起,忽然听到胡美人诞下一名公子,又看到了被自己放在一边大捷的军报,方才说出统一六国的豪言壮志,瞬间哈哈大笑起来。
莫不是上苍应允了孤的请求?!
嬴政难得起身,走出殿内,他想去看一看这位应天运而生的公子。
这一年,赵好留在了咸阳。
这一年,嬴政最小的儿子出生了,似乎颇得他的喜爱,赐名胡亥。
自从找回赵好,赵高就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朝堂上对于这个孩子的来历众说纷纭,流言风起,但赵高都是一笑而过,对外宣称这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
而嬴政自从灭韩之后,便开始了征伐其他剩余的五国,他现在最想灭的国家就是赵国,那个从三十年前就和秦国纠缠不清的国家。
当初长平之战,秦国举全国之力取得胜利,坑杀了赵国的四十万降军,而后邯郸之战,赵国联合其他诸国,大败二十万秦军。
嬴政看着在身旁的赵高,不经意的问道:“听先王说,你是赵国人?”
赵高心头一顿,这件事已经很少有人提到,不知道今日为何嬴政突然提到,他谨慎的回答道:“是,奴婢是赵国人。”
“那为何来秦国?”
赵高垂眸说道:“跟着逃荒来的,后来阴错阳差入了秦王宫。”
“自己一人?”
赵高摸不透嬴政的意思,便往悲惨的过往说道:“不是,不过只有奴婢一人,到了秦国。”
嬴政沉默了片刻,追问道:“与你同行之人可与那孩子有关?”
赵高终于明白了嬴政话中的意思,想必是最近朝中有关那孩子的传言太过离谱,他立刻似真非真的说道:“与那孩子还是有些关系的。”
嬴政探究的看着赵高,这些年来他算是了解赵高,他一向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不容许任何人朝他身上泼脏水,如今的各种传言无疑对他都是一种中伤,而他偏偏风轻云淡。
“那孩子的母亲才是我夫人,”赵高此刻必须隐去一些真相:“我夫人难产,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才生下我的女儿,但是那时奴婢自己都养不活,如何去喂养刚刚出生的婴儿。”
“奴婢便狠下心,就将她们留在了一户农家。谁知那户人家不过一年半载,也走投无路,去了齐国,我与她们便断了联系。后来,我也曾经派人去齐国寻找,但都一无所获,直到前些日子,自称我夫人的徒弟抱着一婴儿的孩子来到我面前。”
秦始皇看着赵高,也不知道相信了他话中的几分说辞,继续问道:“为何要隐瞒?”
赵高的声音低垂:“奴婢自然知道这不是我的孩子,但是这孩子确是我夫人的孩子,在奴婢眼中,就是自己的孩子,奴婢愿意照顾这个孩子。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有我这个父亲和我夫人这个母亲的。”
嬴政眼神复杂的看着跪在一旁的赵高,这个故事有多少真假他不在乎,他起身走到赵高面前:“赵高,孤已经决定派人去赵国了。”
赵高浑身一颤,咬紧牙关,听到嬴政继续说道:“秦国与赵国的恩怨,会在这里终结。那个孩子,与你有关,那就是同你一样,是秦国人。”
赵高过了良久后,将头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下,坚定的说道:“奴婢谢大王恩典。”
赵高知道,嬴政和嬴异人不同,他更加敏锐,赵高没想能瞒过嬴政孩子的身世,在说出那个故事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有一丝侥幸的,然而嬴政还是猜到了。
赵高站在殿外,转身看向宏伟的宫殿,它正在像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雄狮,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剩余的五个国家,等待时机,一举迁灭。
阿好,你别怕,我会拼尽全力保全你。
赵夫人,你莫要担心,为了这孩子,我一定全力以赴。
赵高毅然转身离开,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如今他有了权势,他终于有能力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了。
公元前二三零年,秦国灭韩国。
两年后,公元前二二八年,秦国灭赵国。
三年后,公元前二二五年,秦国灭魏国。
两年后,公元前二二三年,秦国灭楚国。
这一年,赵好十八岁,遇见了一生的命中纠缠的两人,阴错阳差的张良,无法相守的项羽。
公元前二二三年,赵好十八岁了。
从小赵好便是被赵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直到这一年,小阎乐被赵高送出府学习剑术。
小赵好死缠烂打跟着他出府,才知道对自己一直那么好那么好的父亲,在世人眼里,却是如此的不堪。
小赵好在那里,被不约而同的孤立了,除了师兄,没有一个朋友,大家都喜欢“由哥”,但她从来都没有见到“由哥”,因为“由哥”不喜欢她,大家也都不喜欢她。
回家的路上小赵好情绪低落地问阎乐:“为什么他们都不和我玩?”
小阎乐虽比小赵好大三岁,却早已经经历了世上的炎凉,牵着小赵好肉呼呼的小手,瞥了一眼小赵好,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配上圆鼓鼓的脸颊,道:“因为阿好长得丑啊。”
明明是师父的女儿,却和师父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赵高宠着她,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而她偏偏最喜欢吃,但是只长肉不长个,六岁还没有其他四岁的孩童高。
被别人说丑的小赵好自尊心受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连六岁的孩子,也不例外。
一路上小赵好,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快到府门前,她拽住了阎乐的衣角:“如果我,一直这么丑,他们是不是,就一直不和我玩?”
“当然,所以阿好,不要到处乱跑,乖乖的,等师兄一起回家。”
情绪低落的小赵好,郁闷的趴在桌子上,问正在给自己收拾碎发阿青:“阿青,我是不是长得很丑啊?”
阿青比小赵好还小两岁,比小赵好还单纯:“我娘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再过几年,等小姐过几年,就一定是个大美人。”
“那还得再过几年啊?”小赵好咬着手指头,“万一越变越丑呢?”
“应该…不会吧?”阿青挠挠头,“小姐,你是听谁说的啊?说不定,他是胡说八道呢!”
“师兄啊,”小赵好感觉找到了说话人,倒豆子一般开始说起来:“他们都不和我玩,只和“由哥”玩,师兄说,他们不和我玩,是因为我长得太丑了。”
“公子说的话,那一定是真的。”阿青点点头,“小姐,明天我给小姐,换个新发髻,再把老爷给小姐的簪子,也插上,穿上新衣衫,说不定就好看了呢!”
“会吗?”小赵好看着给自己出谋划策的阿青。
“当然。”阿青用力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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