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挑衅

绍城的夏天已经进入末尾,但暑气依然未消,偶尔有风吹过巷口,也带着股被烤过的燥意,跟被火炉烘过似的。

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把燥热的气息挡在玻璃另一侧。房间里的音响正播放着一首没有人声的demo,强力的riff带着电流声从左右声道交替涌来,几个和弦撑出一段带着棱角的旋律。

方森屿软软地塌在滚轮椅里,后脑勺抵着冰凉的椅背上沿,盯着屏幕上最后一截音频波形慢悠悠地爬过终点线,带着滚轮椅吱呀转了个向,看向墙边的床:“这个riff还是你编的那个,鼓和贝斯到时候可以让他们自己改一改,怎么样?”

吴瀚垂坐在床沿,怀里松松垮垮地圈了一把方森屿的吉他,手指时不时在琴弦上扫出几个细碎的音。

“录是可以录,” 吴瀚低头拨了下琴弦,“但这么重型的,现场演起来会强度很大。”

方森屿狡黠地笑:“这样才比较好玩啊”

吴瀚:“那你是不是得练个核嗓,听起来才比较对味”

方森屿故意压低喉咙,模仿着那种撕裂般的嘶吼,尾音却没绷住:“我已经在练了啊。”

“那发群里吧,让他们编一编鼓和贝斯。” 吴瀚笑着说,“等你的核嗓练好了,咱们可以录一下。”

方森屿伸直双手,胳膊肘往下拉了一下,做了个庆祝的动作。他心血来潮用吴瀚之前编的riff写了一点旋律,然后迫不及待地叫吴瀚过来听一听。

待会方森屿还得去上班,吴瀚提了一些自己的想法,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自觉起身离开。他走下楼,原本身还带着空调的凉意,走到停车位时,皮肤已经贴上了一层黏糊糊的薄汗,他忍着车里的热气和发烫的方向盘,发动车子拐出胡同。

沿环城路开四十分钟,回到家说不定能赶上和爸妈吃个晚饭,然而在停下来等第三个红绿灯时,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又冒出了另一个地址。

左转的绿灯突然亮起,吴瀚猛打方向盘向左,车内的导航立刻狂响起来:“您已偏离路线,您已偏离路线,请重新规划……”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随着汽车的驶入次第亮起,吴瀚停好车,给爷爷发了个微信说自己到了。摁开电梯,背靠在不锈钢壁板,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层一层往上跳。

数字跳到“5”时,轿厢门发出 “叮” 的轻响缓缓打开,吴瀚准备抬脚准备往外走,却在看到电梯门外的人后忽然一顿——是莫梓言。

莫梓言被突如其来的相遇惊起了几分讶异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换上了自然中带着几分客气的笑容,一步迈进电梯:“好巧啊。”

吴瀚应了一声 “嗯”,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伸手朝电梯数字板按去:“去一楼吗?”

莫梓言侧身站在轿厢的另一边道:“嗯,你不下嘛?”刚才看他的样子,分明是要出电梯的。

吴瀚的手果断地按下了“1”,语气十分坦然:“我爷爷让我去买瓶酱油,差点忘了”

莫梓言拖长尾音“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走廊的光线隔绝在外,轿厢里又只剩下白炽灯冷冽的光芒和轻微的运行声。两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数字显示屏上的数字在无声地变化着。

吴瀚沉默了一会,主动开口问道:“你也是下楼买东西吗?”

莫梓言闻声抬头望了过来:“没有,我是打算下去散散步。”

吴瀚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一些:“现在散步是不是太早了点,外面还很热。”

莫梓言:“在家待着太颓废了,得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吴瀚随意道:“在家无聊的话,下次来我们演出现场玩吧,我们乐队时不时会有演出。”

“你组乐队啦?”莫梓言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语气里添了点歉意,“以前你练琴比学习还认真,我还说你以后又不能把弹琴当饭吃,还好你没听这些自以为是的话。”

听到她忽然就提起了以前,吴瀚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你也没说错,我现在靠弹琴也确实吃不上饭。”

电梯门再次 “叮” 地一声弹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走到单元楼门口,莫梓言指了指右边的郁郁葱葱的小路,“我去这边,” 她挥了挥手,“你下次演出记得邀请我啊。”

吴瀚站在原地没动,恍惚间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目送着她离开:“好,到时候你要来啊。”

莫梓言笑着应了声 “嗯”,转身沿着小路慢慢往前走,直到她的身影在拐弯处消失不见,吴瀚才转身进了电梯,重新按了五楼。

酒吧里的音乐声从四面立体音响里汹涌而出。灯光在人群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他们的欢呼声、口哨声全都掩盖在震耳欲聋的节奏里,变成泡沫似的杂音。

厚重的防火门将通道里的昏暗与前厅的喧嚣勉强隔开,但鼎沸的喧闹声还是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方森屿斜倚在墙上,指尖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

身后的防火门突然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方森屿一回头就看到经理那颗油光锃亮的脑袋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他扫了眼方森屿指间的烟,眉头拧得更紧:“外面都成菜市场了,赶紧出来干活!”

方森屿将夹着烟的手举到唇边,深吸了一口,然后将烟蒂摁在旁边垃圾桶的边缘处摁灭,起身慢悠悠地跟在经理身后,回到了那片嘈杂之中。

夜越深,酒吧里的气氛就越热烈,晚来的客人像是从地缝里冒出来似的,一波接一波往里涌。方森屿带着托盘和抹布,从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到一张刚空出来的卡座,他今晚负责卡座周围这片区域,要时刻关注这里清洁和服务状况。

方森屿麻利地将桌面上堆着七八个空酒杯收到托盘上,再将东倒西歪的酒瓶塞进回收袋里,玻璃碰撞的声音在喧嚷里几乎听不见。把烟灰缸里满满当当的烟蒂清理掉,又抓起消毒喷雾对着桌面猛喷。他才刚直起腰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拎着回收袋准备挤出去,店里的同事又引了五六个男人迎面走过来。

过道里没有太多避让的空间,方森屿和他们几乎是互相擦着肩经过。路过第三个人的时候,方森屿明显感觉到那人在他的腰上蹭了一把,还以为那人把什么东西抹他衣服上了,立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被那个穿着灰衬衫的人装作一脸无辜地看了回来,那人还加快了脚步跟上同伴。

方森屿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侧着身体钻出拥挤区之后,先低头检查了自己的衣服,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污渍或痕迹,稍微安心了一点,拎着手上的袋子走向垃圾桶。

走了两步,他猛地顿住,后颈窜起的热意烧得耳朵发烫。不是害羞,是被冒犯后的愠怒。他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 那人根本是故意揩他油!

方森屿自认为在这个酒吧里已经阅人无数,没想到自己还会在阴沟里翻船,被一个大男人实实在在地占了一把便宜。

他扬起手臂,将手里的塑料袋用力甩进垃圾桶。玻璃瓶在桶里撞出哐当两声,可能有几个碎了。这要是发生在外面,他绝对就直接上去抓住他的脖子问问他到底想干嘛了,

可现在不行。

他在这里领人家一份工资,该有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不能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和进来消费的客人大闹一场。方森屿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忍耐吧,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总不能追着疯狗咬回来。

方森屿回到吧台,想找个同事换一下负责的区域,避开服务那一桌。但大家都在忙得脚不沾地,没人有空搭理他。就在这时,卡座上呼叫灯亮了,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刺眼。方森屿只能忍着恶心过去。

“需要点什么?”方森屿的视线像淬了冰的针,直直扎向那个灰衬衫男人,脸上绷得很紧,但语气还算客气。

灰衬衫男人挑了挑眉,三十岁上下的脸,连眼角的细纹都溢着轻佻,他没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黏腻的眼睛上下扫着方森屿。

桌上的几个男人扯着嗓子报了酒名,那衬衫男才向方森屿这边倾了倾身体,拖腔拉调地说:“我要一杯长岛冰茶,谢谢。”

方森屿头都没抬,在点单屏上添加了“长岛冰茶”就转身走了。

等所有酒都调好端过去时,他把从托盘上把酒一杯一杯放在桌子正中间,避免和任何人的手有意外接触。

可他拿着空托盘回到吧台还没有三分钟,那张卡座的灯又亮了,方森屿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次是那个衬衫男单独点的:“再要一杯长岛冰茶。”

方森屿感觉耳边的音乐声、哄笑声都变得模糊,只剩下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但他强压着脾气,没理会这样无聊的挑衅,给他下好单之后,没说一个字就走了。

调酒师把调好的酒放在杯垫上,玻璃杯壁迅速凝出一层水珠,方森屿端起酒杯,一股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勉强按捺住他此刻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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