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言一路跑,眼泪一路掉,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湍急的河流把她卷进漩涡底的画面,要是能在路上遇到一辆没有刹车的卡车就更好了,只要能把她一次性带走,她不会挣扎的。
她一把扯开防火门,踉跄着冲进楼道外的夜色里,恍惚间肩膀撞到了一个人,她顾不上抬头,绕开那个身影继续往前跑,手腕却突然从后面被攥住了。
莫梓言被温热的体温烫到,本能甩开了那只手,朝着小区门口狂奔。可没跑出几步,手腕再次被拽住——比刚才更紧,更不容挣脱。
用力了几次都徒劳无功,莫梓言气急败坏地回过头。眼底的泪水把所见之处泡成一片模糊。她一眨眼睛,一串泪珠顺着脸颊淌下,水雾散去,她的眼前,一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是吴瀚。
吴瀚的目光落在她哭花的脸上,落在她散乱的头发上,最后停在她湿漉漉的双眼,什么话都没说,手上稍一用力,把她带进了怀里,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莫梓言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起初只是压抑的抽噎,后来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放声大哭。决堤的泪水,很快在他的衣服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莫梓言没法跟任何人说,她其实是从北京逃回来的。
没有发生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就是觉得痛苦,每天的生活都像是穿着一件脱不下来的湿棉衣。她以为是北京不适合她,把绍城的家当成最后的避风港,可回到家里才明白,避风港也会下雨,她依然没法晒干身上的湿棉衣。
哭到后来,眼泪也流干了。莫梓言起身往后退了半步,和吴瀚拉开距离,用手背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吸着鼻子转身往前面走,吴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出了小区。
莫梓言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只是机械地迈着脚步。吴瀚也没有问,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
两人沉默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街角,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彼此疏离又牵绊。
走到一个车水马龙岔路口,莫梓言忽然顿住脚步,一屁股坐到路边的花坛沿上。垮着肩膀缩成一团,眼睛没有聚焦,空洞地望着路上来往的车辆。
吴瀚也停下,挨着她坐在花坛边上,没话找话道:“听说这里以前是个公园,你小时候会来这里玩吗?”
话音落下去,回应他的只有车辆驶过的风声。
吴瀚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莫梓言忽而幽幽地说:“我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会让我们准备节目在班会上表演,那时候我经常和五六个要好的同学,约在这个小公园里练习,有次一个刚学自行车的小孩不会刹车,直接朝我们这边冲了过来,”
莫梓言的声音低了下去,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颓唐,“她们都互相拉着手跑开了,没有一个人来拉我……”
吴瀚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安慰的字眼都很苍白,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那你以后跟我玩,我拉着你。”
没等到他把这短暂的触碰握实,莫梓言蓦地抬手,指尖匆匆掠过额前的碎发,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时间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想跟我玩?那也行,” 吴瀚不觉得尴尬,刻意装出轻松的语气。比起被她推开这点小事,他更担心她此刻摇摇欲坠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不管不顾地冲到车水马龙的路中央,任凭着车流将自己卷走。
“那你跟我说说,你打算去干什么?”吴瀚盯着她的侧脸,等她的回答。他不放心莫梓言一个人待着,可自己又实在不会安慰人,想开导她都不知道从何问起,毫无用武之地。若是她真有靠谱去处,送她过去是目前最妥当的选择。
“我去朋友家,我去找……”莫梓言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说不出一个朋友的名字,凝滞了几秒才勉强挤出一个名字,“……余晖,就是我手机忘拿了,没法联系她。”
吴瀚没觉出来有什么异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方森屿的聊天框:“那我帮你联系。”
余晖洗完澡出来,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亮着——方森屿打了两个语音电话,一看就是急事,她赶紧回拨过去。
电话马上就被接起,方森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是难得的正经:“吴瀚刚才联系我,说莫梓言的状态很不对劲,魂不守舍的,他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他顿了顿,语速慢了些,“想问问你那边方便吗?能不能让她过去借住一晚。”
“啊?她出什么事了?” 余晖被这么急切的消息砸懵了,脑海里闪过莫梓言平时那云淡风轻的样子 —— 能让吴瀚都觉得 “不对劲”,恐怕事情小不了。
方森屿:“具体不清楚,吴瀚说她手机什么的都没拿,又没有地方可以去,看样子……应该挺严重的。”
“那你让她过来吧,” 余晖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打开衣柜开始翻找干净的家居服。
方森屿没料到她答应这么痛快,诧异道:“你俩这交情啥时候这么好了?”
余晖理所当然道:“朋友遇到了难处,肯定能帮就帮啊。”
电话那头的方森屿挑了挑眉:“那行,我待会告诉吴瀚,让他加你微信。”
“好。” 余晖应得干脆,挂掉电话就蹬了双拖鞋往厨房走。拉开冰箱门扫了眼,里面还有她爸寄来的各种救济粮,莫梓言来了,吃的喝的都不缺。
半个小时后,一辆网约车停在余晖家楼下,吴瀚先推开车门,下了车之后扶住车门,莫梓言在他后面从车里挪出来,身形晃了晃才站稳,像朵被骤雨打蔫的海棠花。
余晖已经在楼下的香樟树下站了好一会儿,看到莫梓言的模样,快步迎了上去。目光带着询问先投向旁边的吴瀚,吴瀚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意思是:回头再细说。
余晖上前给了莫梓言一个拥抱,她身上瘦得只剩下骨头,一把抱过去跟抱了捆竹竿没什么区别,单薄得让人心疼。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莫梓言的声音从她颈窝处钻出来,轻得像蚊子叫,还有点沙哑。
余晖松开她,又自然地牵起她冰凉的手:“这有什么打扰的,我刚找到一部恐怖电影,正愁没人陪我看呢,你来得正好。”
余晖带着莫梓言准备往楼里走,侧过头对吴瀚说:“上去坐坐吧?”
吴瀚一直忧心忡忡地看着莫梓言,闻言看向余晖说:“我就不上去了,你们聊,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余晖轻轻颔首,用力握了握莫梓言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暖意传递过去,牵着失魂落魄的她上了楼。
余晖自己租着套一室一厅的老房子,一进门就是摆满了各种物品的落地置物架。往里的客厅不算大,沙发的扶手上,随意堆着几本摄影书;中间的茶几分为两层,上面那层放着电脑,下面那层塞得满满当当;茶几底下还铺着浅灰色的地毯,地毯上胡乱放着几个泡沫轴和按摩球,整个客厅没有一处空闲的地方。
“我家有点乱,你随便坐,要不要吃点什么?”余晖指了指沙发,扶着冰箱门问莫梓言。
莫梓言在摄影书旁边坐下:“没事,我不饿。”
“那给你泡点蜂蜜水吧,这是我老家寄来的蜂蜜,很好喝的哟。”余晖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个圆滚滚的玻璃罐,里面装满了结成霜的蜂蜜。不等莫梓言回答,就钻进厨房里洗杯子。
沙发柔软的靠背托住莫梓的后背,她顺势将脑袋搁在沙发的边沿上,听着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慢慢闭上了双眼。
吴瀚目送着她们的身影进了楼道,看着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打车去了方森屿家,还在他家楼下打包了一堆加麻加辣的烧烤。
方森屿听到有人开门的动静,从工作间里走出来,看到吴瀚暗沉的脸色,便走向平时放酒的柜子:“喝啤还是白的?”
“白的,”吴瀚把装着烧烤的打包盒往饭桌上一放,心事重重地拉开餐椅坐下。
方森屿拿出一瓶瓷瓶白酒并两个小巧的酒杯,坐在吴瀚对面:“从余晖家里过来的?”
吴瀚“嗯”了一声,慢一拍品出了这句话里的酸味,赶紧解释道:“我就在楼下站了一会,连她家的门朝哪边开得都不知道。”
方森屿弯起嘴角,给两个酒杯倒满酒,将其中一个推到吴瀚面前:“你俩是怎么回事?”
吴瀚捏起酒杯就往嘴边送:“这还不明显吗,跟你一样,没戏。”
方森屿可听不得这话:“你才没戏呢,我这叫循序渐进。”
辛辣的酒液滑过胸腔,勾起了吴瀚心底的怅然:“你不觉得她总是很难过的样子吗?”
“莫梓言?”方森屿印象里,莫梓言总是和余晖有说有笑的,“没有啊,感觉挺成熟稳重的。”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吴瀚抽出一根牛肉串,郁闷地摩挲着木签,“她其实以前挺咋咋呼呼的,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那时候多好,什么都不用藏着掖着。”
方森屿往他的酒杯里添酒:“那么多年过去了,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吴瀚没接话,拿起牛肉串狠狠咬了一口,牛肉烤得有点老了,在嘴里嚼又嚼不断,咽又咽不下去,和他那无疾而终的初恋一个鬼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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