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决定

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沉默地立在在病床的右侧,余远涛躺在床上,盯着那个杯子看了很久。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实在口渴得厉害,他动了动左手,竭尽全力抬起来,一点点往右侧挪,去拿那个保温杯。

他的右侧没有知觉,身上的力气也不够支撑他长时间抬手,在力气即将耗尽之时,他用惯性把左手甩过去,可是没控制住力度,左手失控地撞上了杯身。

黑色的保温杯应声倒地,在瓷砖上滚出清脆的声响,叮当——叮当——每一声都敲在病房寂静的空气里。

引来隔壁床两声不耐烦的“啧啧”声。

余晖踩着即将消失的尾音走进了病房,捞起摔在病床前的保温杯。轻声问道:“爸,你想喝水是么?”

她拧开杯盖,倒了小半杯水,低头仔细吹着热气。转身要把杯子递过去时,看见她爸爸正在流眼泪。

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蜿蜒而下,洇湿了雪白的枕套。

余晖赶紧放下水杯,抽了张纸巾,替他擦拭:“就是一杯水而已,没多大事,怎么还哭了。”

余远涛的声音从紧抿着的齿缝里挤出来:“我现在就跟废人一样。”

余晖:“一下子急不来,以后多做点康复运动就恢复啦。”

说到这个,余远涛的火气上来了:“做什么做?一点屁用都没有!你去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余晖把他的床摇起来,将水递到他嘴边。

出院。他已经问过无数次了,她也无数次告诉过他——现在出不了院,急性期过了还要转康复科,至少要能下地走路才能回家。

可他不信,依然每天都要问好几遍。

余晖不想再跟他掰扯,转移话题道:“奶奶去哪里了?”

余远涛一把推开她递来的水杯,力道大得让杯子险些脱手,语气严厉地重复了一遍:“我让你去问问医生,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院!”

余晖从小到大,她爸没对她说过几句重话。这种程度的训斥比她过去二十几年来听到过的加在一起还要凶。

她没别的法子,放下杯子出了病房。

该问的早已问过无数遍,主治医师的答复始终明确:恢复期漫长,急不得。余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气,努力消化堵在胸口的情绪。

她爸爸像变了一个人,他以前最常说的话是“和气才能生财”,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如今脾气变得越来越刁蛮,动不动就要甩脸子。

她真的尽力在忍耐了,可做不到没有怨气。

走廊那头的电梯门开了。

余晖一抬头,看见奶奶提着布袋子从电梯里走出来。老人一眼就瞧见她站在门外,脚步顿了顿,细细打量余晖的脸色。

“怎么站在外面?”奶奶走近,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两圈,“是不是你爸又说你了?”

余晖嘴角努力往上牵:“没有,我就在外面吹一下风,你去哪里了?”

“住咱家前面的那个郑阿婆今天也住院了,我过去看看她。”奶奶说着,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余晖的胳膊,“你爸现在说什么都做不得数,你不要往心里去,等他以后好了再找他算账。”

还是奶奶会哄人。

余晖被这哄小孩的语气逗得一笑,心里的郁闷消散了许多。

“我今天煲了山药排骨汤,进去和你爸说一声,咱们早点回去喝汤。”奶奶拉着她手进了病房。

父亲靠在床头,看见她们进来,目光在余晖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什么都没说。

余晖默默收拾好饭盒,跟在奶奶身后走出医院……

方森屿带着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就算有人悄悄进来将他的客厅搬空,他估计也听不见声响。

听觉被占据了,视觉还是灵敏。放在手边的手机一亮起,他就看见了。一手把耳机薅下来,另一只手接起了余晖视频通话。

“终于有空给我打电话啦?”方森屿语气很欢快,但在看到屏幕那端的脸时,笑容微微收敛,“怎么了,表情不太好。”

余晖靠在床头,神情恹恹的。她摸了摸自己写着疲惫的脸颊:“最近事太多了,有点累。”

方森屿:“悠着点吧,我就这一个女朋友。”

余晖扯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我要是累死了,你就能换一个新的了。”

方森屿:“那可不行,我这个人念旧,不喜欢新的。”

余晖抬起眼,隔着屏幕望着他。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但只是化作一个更深的微笑。

方森屿往前倾了倾身子,把手机拿得更近:“想和我说什么?”

有很多想和他说的事。

父亲漫长的康复期、他因病而变得尖锐古怪的脾气、奶奶粗糙干燥的手掌、家里那间需要人时刻看顾的水果铺,还有……她可能,回不了绍城了。

这些或大或小的事情在她脑子里跑了一圈,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千言万语只凝成了一句:“想和你说,我很想你。”

方森屿点开手机里的购票软件,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明天早上还有航班,要不我订一张明天的机票?”

“别,”余晖拒绝地直截了当,“我连去接你的时间都没有,你还是乖乖在绍城等我吧。”

方森屿:“那还要等到下个月呢。”

余晖:“你写写歌,做做饭,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

窗外明月高悬,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同一个月亮,靠着彼此之间说不完的废话,暂时卸下了现实里琐碎的烦恼。

银色的月光均匀地洒落,和路灯的光晕交融,将“云雾”花店的玻璃门照得通明。

店内,层层叠叠的绿植和鲜花构成了一个小小的植物王国,空气里弥漫着草木与土壤的清新气息。

莫梓言的身影在这片盎然的绿意与缤纷花色间轻盈穿梭。

她腰上系着一条米色的棉布围裙,长发被一只鲨鱼夹随意挽在脑后,正在水槽边上给花材换水。

“叮铃铃~”

店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光临。”莫梓言伸手准备关掉水龙头。当她抬起头,看清逆着光走进来的那道熟悉身影时,嘴边职业的客套话立马消散,“你怎么来了?”

刚进门的吴瀚,视线直接落在簇拥在她手边的瓶瓶罐罐上:“还不能下班嘛?”

“快了,”莫梓言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把这些花材放回冰柜就结束了。”

吴瀚没再多言,端起水槽旁边那些已经换好水的花瓶,将它们一个一个搬运到角落的冷藏柜里,原本杂乱的岛台很快便被清理干净。

莫梓言用抹布将台面上最后一点水渍擦干,解下围裙挂好,依次关掉店内的灯光,锁上玻璃店门,和吴瀚一起走在夜色下。

时间不算太晚,路上有不少的夜跑爱好者和电瓶车,在一辆送外卖的电瓶车擦着莫梓言的胳膊疾驰而过后,吴瀚将她提溜进了人行道的内侧。

“这个点,很多人开始点宵夜了,”吴瀚收回手,温和地问她,“你天天这么晚下班,会不会太累了?”

莫梓言:“不会啊,我发现我就适合这种体力劳动,身体是累点,但心里特别轻松,,睡眠质量都好了很多。”

吴瀚侧头看她:“精神是看着比以前好了。”

莫梓言神采飞扬地说:“你知道么,我现在还有了一个目标。”

“什么目标?”吴瀚很配合地接话,“自己开个花艺店?”

“你怎么知道!”莫梓言兴奋地说道,“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先在这里好好积累经验,等时机成熟了,就自己开一个小花店。”

“你的话肯定能把店铺打理得好,”吴瀚看她兴高采烈描绘未来的样子,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到时候要记得找我当合伙人。”

莫梓言侧过头,看他一身黑T加工装裤的穿搭,想象不出来他修剪花枝的画面,不禁莞尔:“你出钱,我出力是吧?那你不就成我老板了?我压力会很大耶。”

“说老板多见外,”双手插在裤袋里,步子迈得悠闲,“我就当那种……不用干活,等你赚了钱还能顺便分点钱的合伙人就行。

“噗,”莫梓言笑出声来,“你倒是挺会想的。”

舒适的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初夏夜晚的温润气息。莫梓言的心情像这风中的落叶,轻飘飘地打着旋儿。

她都快忘了,原来心里揣着目标的日子,是这么有意思。

眨一眨眼,个把月的光景就从指缝中溜走了。余晖的父亲吵足了三十天的要出院,也终于得到了医生的同意。

临出院前,细心的二姑特地请了位师傅来家里,给卫生间和走廊的墙面加装扶手,方便余远涛日后行动。

师傅在浴室里打孔的时候,二姑用手摸过客厅的地板,问余晖:“小晖,你说这地板上要不要再铺层防滑垫呢?万一你爸走路打滑……”

余晖走上前,将泡好的茶水递过去:“好,我到时候在网上仔细选选。”

“挑这个可麻烦了,厚度、尺寸、材质,样样都得考虑到,”二姑接过茶杯,“你不用操心,这事儿交给我就行了。”

“那……谢谢姑姑了。”余晖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姑,有件事,我想麻烦一下你。”

二姑:“一家人还说什么麻烦,怎么了?”

余晖:“我当时回来太匆忙了,在绍城的很多事都没处理,我爸一出院我肯定是走不了的,我想趁这两天回去一趟,把那边事情都处理好。”

二姑看了她半晌,目光里带着怜惜与了然。她轻啜了一口茶,问余晖:“都想好了?”

余晖喉咙发紧,艰涩地点了点头:“想好了。”

“有什么该去处理的就去处理吧,家里和医院有姑姑帮你盯着,”二姑揽过她的肩,将她抱进怀里,“好孩子,不要害怕,以后我和小姑都会尽力帮你的。”

余晖将脸埋在姑姑的肩上,重重地点头。

她不害怕。

她只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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