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在一个周五的清晨回到绍城，她回来的事没告诉方森屿。出了机场就直奔银禾荟，去办离职手续。
车子在商场门口停稳。银禾荟的玻璃幕墙在朝阳中泛着浅金色的光。
余晖像过去的三年一样，走进大门，按下电梯里有些斑驳的按键“5”。熟悉的运转声，让她第一次对这个地方泛起了不舍的情绪。
站在罗总办公室门前，她稍微停顿了几秒才抬手敲门。
隔着木门传来一声熟悉的“请进”。推门进去，一切如旧。罗总还是在电脑面前装忙碌。
余晖走过去，将手里精致的茶叶礼盒轻轻放在办公桌的空处：“罗总，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罗总的目光在礼盒上停留了片刻，示意她坐下：“大家都不容易，算不上麻烦，你还带东西过来干什么。”
“这是我老家的特产，带了点给您尝尝。”余晖坐下，“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一点心意。”
罗总：“你父亲的身体好点了吧。”
余晖：“马上就能出院了，还得在家里做点康复训练，我爸年纪也大了，恢复起来比较慢，身边离不了人。”
罗总：“是啊，现在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怕，就怕家里的老人出点问题，你要辞职回去，我也能理解。人事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把工作跟姜颖交接好，再去找人事签个字就行了。”
“好的，谢谢罗总。”余晖诚恳地说完，起身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罗总连续三年蝉联“余晖最讨厌的同事榜”榜首，可这一声“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余晖没有耽搁，径直去了一趟人事部，把最后的离职流程走完。然后回部门办公室收拾个人物品。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同事相继投来注目礼，有好奇的，也有探究的。余晖脸上尽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迎着这些无声的询问，走向自己靠窗的工位。
她收拾东西的期间，偷瞄了好几次旁边的姜颖，想和她说点什么。可姜颖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旁若无人地沉浸在工作里。
余晖见她如此忙碌，没好意思打扰。
桌上的物品平时看着不多，可认真一收拾，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还是装满两个了中号的奶茶外卖袋。
还有放在窗边的几个多肉盆栽，在被忽略的角落里依然长得很好，胖乎乎的叶片在阳光下透着健康的色泽。
余晖转向那个“忙碌”的侧影：“姜颖，这几盆多肉留给你，可以吗？”
姜颖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所有物品收拾妥当，多肉的去处也安排好了，余晖在这个商场里已经没有未尽事宜了。
她拎起桌上的一个袋子，准备开口跟姜颖道别，可姜颖突然站起来，眼疾手快地拎起另一个袋子：“我送你下去。”
她没推辞，转向办公室里几个正望着她们这边的同事，笑着挥了挥手，算作最后的告别。跟在姜颖身后，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
姜颖一路低着头，余晖走在她身侧，几次想开口，但又觉得姜颖可能不想接话。
为了避免一顿尬聊，余晖就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直沉默到走出商场的大门。
余晖在门廊的阴影处停住脚步：“外面太晒了，就送到这里吧。”
姜颖这才缓缓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余晖姐，我会想你的。”
余晖被她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什么呀，刚才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以为你今天走高冷的路线呢。”
“我要是跟你说话了，” 姜颖吸吸鼻子，用手背去擦要掉下来的眼泪，“在办公室里肯定就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了……太丢脸了。”
余晖张开双臂，给她一个拥抱：“我也会想你的，不哭了，说不定下一个进来的企划是个大神，能把所有的活都一手包办了。
姜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可算了吧，别招个实习生让我带就不错了，”
余晖松开拥抱的双手，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好照顾那几盆多肉。”
姜颖将手里的袋子塞到余晖手里：“放心吧！从现在开始它们就是我的好朋友了！我吃什么就给它们浇什么！”
这句孩子气的话让余晖忍不住笑了，眼底却也有些发热。她将两个沉甸甸的袋子都稳稳地拎在手里：“好，那我走啦，拜拜。”
话音落下，她利落地转过身，没有再回头，大步穿过门外那片耀眼的阳光，走向地铁站。
地铁在昏暗的隧道中穿行，发出规律且略显空荡的轰鸣。
非高峰时段，车厢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乘客。余晖终于实现了在这条通勤线路上拥有一个座位的小小愿望，也算是不留遗憾了。
推开久未开启的房门，一股沉闷的、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空置了一个多月，家里处处都沾着一层薄薄的灰。
余晖一进门就看向阳台，一眼望见原本长势正好的番茄苗，已经彻底枯萎了。看来奇迹没有发生，她扯了个垃圾袋，走到阳台上，将它们悉数装进袋子里。
现在，这个房子里唯一让她牵挂的活物，也没了。
余晖站在空荡的阳台上，看着客厅里她一点一点添置的各种物件，有些发愁。
她在银禾荟上了多久班，就在这住了多久。这些东西买的时候都觉得是必需品，突然之间必须要做出取舍时，又觉得好像什么都可以不要。
她一点收拾的头绪也没有，干脆拍净客厅沙发上的浮尘，瘫坐进去，等着斯淇过来。
她这次回来，除了公司同事，只告诉了斯淇。
斯淇今天出差回来，知道余晖马上又要回遂南，家都顾不上回，拖着行李箱从高铁站直接赶过来，眼下已经快到了。
余晖没等多久，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她过去开门。门一拉开，还没看清人影，一个塑料袋子就先怼到了她面前，凉菜的辛香和红油气息隐隐透出。
余晖笑着接过沉甸甸的袋子，侧身让她进了屋，看她身后空无一物，疑惑道：“你的行李呢？”
斯淇：“放在楼下了，太重了提不上来。”
余晖擦干净茶几，将凉菜摆上去。走进厨房，把烧水壶里外冲洗干净，接了一壶清水煮上。
壶底的渐渐亮起，壶身也开始嗡嗡作响，像是有生命一样，叫人不忍随便遗弃。
她走出厨房，对在沙发坐下的斯淇说：“你看看这屋里，有没有能用上的东西，有的话你就直接拿回去。”
斯淇环顾了一下四周：“我那儿什么都不缺。能带走的你就打包，实在带不走的就挂二手平台吧，”她说着想起了关键问题，看向余晖，“房东知道你要转租吗？”
余晖在斯淇旁边坐下：“知道，他说只要找到了新租客就能退我的押金，他会再和新租客签合同。到时候看房什么的，就麻烦你跑几趟了。”
余晖这个房子的租约还剩下小半年，斯淇知道她的情况，主动揽下了帮忙转租的琐碎事务。
“不麻烦，你这里的位置好，肯定很快就能租出去的。”斯淇把茶几上的凉菜打开，递了双筷子给余晖，“以后……就真的不回绍城了？”
“大概率是回不来了，”余晖接过筷子，从红油里夹了一根海带丝送进嘴里。这家凉菜曾经让她觉得好吃到上瘾，现在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斯淇盯着她看了会儿：“那你对象呢，他怎么说？”
余晖垂着眼帘，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盒里的凉菜：“还没跟他说呢。”
“什么？！”斯淇被她惊得筷子都放下了，“你疯啦，这么大的事，到现在都没跟他说，你这不是存心找架吵吗？”
余晖淡淡地说：“吵不吵，迟早也是要散的，还不如多留点美好的回忆。”
这话斯淇没法反驳，默默夹了一片猪蹄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望着余晖那张素净的侧脸，斯淇曾经也担心这个温顺的姑娘会在这段感情里吃亏。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余晖狠起来，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的。
斯淇咽下嘴里的食物，胸腔里堵着一口化不开的叹息。她眼睁睁看着这俩人的感情，就像一个美丽的古董花瓶，正在用慢动作摔碎在自己面前。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亲手摔碎的花瓶的人还挺乐观，挑了几颗油炸花生米，嚼得嘎嘣脆，没心没肺地说：“以后有空记得来遂南看我。”
斯淇：“巧了，我下个月可能真要去遂南出差，到时候就赖你家了。”
余晖：“可以啊，给你一个食宿全包的超级VIP待遇。”
斯淇挑眉：“那看来我得多开拓一下遂南的客户了。”
两人相视而笑，沉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她们就着凉菜，像是要把未来几个月的话题都一口气聊完，悄无声息就过了大半个下午。
斯淇要去接猫，时间差不多就得回去了。
余晖送她下楼，用手抵着单元门，等着斯淇去拉她的行李箱。
滚轮在水泥地上发出咕噜的声响，斯淇错身而过的瞬间，突然用力抱了余晖一下。
她的声音闷在余晖的肩头：“要好好照顾自己，听见没？”
余晖回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你也是。”
斯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拉起行李箱往外走。余晖一直站在楼梯口，目送着那个拖着黑色箱子的身影在巷口转弯，消失不见，才转身上楼。
她今天还有一个待办事项，但现在时间还早，她就在家里找了几个快递箱，将一些吃的用的打包进去，留给斯淇。
又找了个明天就能送达的店铺，订购了几个更大的纸箱。
没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紧跟着把蒙尘的行李箱从角落里拖出来擦干净，打包衣柜里的衣服。
埋头忙碌了许久，她拉上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拉链。一抬头，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
她将行李箱立在墙边，进浴室洗去一身的薄汗，换上干净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准备出门。
今天两点半乐队在西城的livehouse里演出，余晖准备过去给方森屿一个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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