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的第二天中午,刺眼的阳光穿透窗帘的缝隙,在方森屿的脸上来回游走。掠过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又顺着鼻梁滑下,落在他瘦削的下巴。
在这光线执着地照耀下,方森屿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宿醉带来的头痛旋即冒了出来,电钻一样疯狂搅着他的太阳穴。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听见隔壁窸窸窣窣地收拾行李的声音,爬起身,睡眼惺忪地走过去推开隔壁房间虚掩的房门,尚哲正在往行李箱里塞衣服。
方森屿斜靠在门框上,问道:“要帮忙不?”
尚哲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先醒醒酒吧,烂醉如泥了都,”直起身去收拾床头柜里琐碎的物件,“你这样喝下去迟早有一天肝会出问题。”
方森屿不以为意道:“等有问题了再说吧,不喝点酒生活多没意思,”走进房间,把自己抛到床上,单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喃喃道“你这头卷毛回去是不是得剪了?”
尚哲:“看情况吧,要是没人觉得我像亲戚家的大姨就不剪。”
方森屿浮起一个笑脸:“以后有机会我们去你家摘李子吃。”
尚哲:“说好了啊,谁不来谁是孙子。”
窗外的蝉鸣随着热浪渗进来,尚哲手抵着行李箱“咔哒”一声,用力扣上了行李箱的拉链锁。他的全部行李也就一个行李箱并一个背包。
方森屿起身拎过背包送他下了楼,网约车在老槐树的阴影里打着双闪。尚哲掀开后备箱把行李放好,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方森屿,挺认真地说了句:“走了啊。”
方森屿一颔首:“一路顺风,”站在原地目送他上了车,绝尘而去。
重新推开家门,不大的屋子里少了一半东西,变得格外空旷。他在客厅的沙发坐下,脑子就跟烟灰缸里歪歪斜斜的半截烟头一样乱糟糟的。
他们玩乐队的,有些人见惯了人员进出,队友离队就跟同事离职一样,感慨一阵子之后该干嘛就干嘛,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
但两点半乐队不一样,他们四个人从组乐队开始就一直没心没肺地玩到今天,吵过闹过,但永远一致地认为全世界除了他们几个人,剩下的全是傻缺。
可是现在,突然有个伙伴先往前走了一步,选择去过他曾经痛骂过的傻缺人生,连带着扯下了一直蒙在表面的那层纱布,暴露出了平时忽视掉的种种现实暗礁。
“我觉得你们乐队很有实力,再坚持一下吧”——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生,知不知道所谓实力不过是倒映在玻璃橱窗里的镜花水月,看着好看,实际屁用都没有。他们出去演一场,刨掉路费和住宿,剩下的钱都不够他们哥几个敞开肚皮吃顿好的。
不过要让他放弃,去过没有音乐的生活,又无疑是用钝刀生生剜走他身上最锋利的鳞片,然后束手就擒,等着生活把他磋磨成一颗圆滑的鹅卵石。
方森屿想不出个所以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在沙发上横躺下,打算再补回笼觉。
待会七点钟一到,他就得到两条街之外的酒馆打工挣房租了……
余晖这两天上班上得贼眉鼠眼的,有人一靠近她的工位,她就狂按快捷键紧急切换页面,一到下班时间就闪电似地冲出去打卡,再一溜烟地跑向地铁站。
韩慧很少见她这么急躁的模样,第二天追上正在等电梯的余晖,问她:“你咋了,这两天都很着急回家的样子”
余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着急回家做饭吃。没好意思告诉韩慧自己正在帮两点半乐队修图,还是不收钱的那种.
她也没有什么大公无私的想法,只是想趁热打铁,把自己说出去的话尽快兑现,她从来不开空头支票。
当晚十点半左右,她终于把从几十张照片里精挑细选出来的12张,修成了自己满意的样子,再加上之前想发给方森屿那张,一起给他发送过去,并留言:“满意的话请五星好评,不满意的话也恕不退换「狗头」”
发过去没多久就收到了方森屿的回复——六颗闪亮的小黄星,随后又来了一句:“满意爆表!”
余晖发了个松口气的表情包,说:“满意就行,”合上电脑去洗漱了,等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再拿起手机时,微信上又多了一条方森屿发来的一张截图。
应该是他把照片转发到他们乐队内部的群里了,图里三个不同头像分别在说:
“这谁搞出来的照片,怎么把我们搞得这么帅”
“咱们什么时候成了摇滚明星?”
“我靠,这是我们?”
余晖隔着屏幕都感受了他们的吵闹,抿嘴笑着回复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之后方森屿就没再回复了。
酒吧逼仄的通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喧闹的音乐声和说话声从通道尽头的门缝里漏进来。方森屿靠在一排印着“易碎品”的硬纸壳上,指尖的香烟萦绕着一缕灰白的雾气,另一只手托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划过一张张照片,最后停在他们四个人在台上拥抱成一圈的背影,久久没动。
成团的烟灰在他的指尖悬了两秒后,在半空中坠成细散的小星子,方森屿提起来吸了一口,将烟雾缓缓吐出。
松开烟蒂让它落在脚边,抬脚踩住橘红色的火点在水泥地上碾了两下,然后弯腰拾起,手腕轻扬,那截小小的白色圆柱体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精准地落进两步开外的垃圾桶,发出一声轻微的 “嗒”
方森屿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敲出“乐队还得接着搞”,点下发送键,给吴瀚发了过去。然后推开那扇斑驳的防火门,让那些迟疑、挣扎的念头在嘈杂声里稀释。
走下去,最坏的结果不过大梦一场空,他一无所有,有什么不敢赌的?
第二天,方森屿下了夜班还在呼呼大睡,吴瀚和柯骏一人拎着一袋打包盒进了他家,也不管主人醒没醒,进来就在客厅里自顾自地拆了包装盒开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们自己家。
方森屿醒来时,对于家里的沙发上突然长出的两个不速之客一点也不惊讶,显然他们俩已经是惯犯了。他打着哈欠经过客厅走向洗手间,吴瀚打着游戏,眼睛都没离开屏幕一下,随口问道:“真的还搞吗?”
“搞啊,不搞咱们能干什么去?”方森屿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撂下这句话就进了洗手间刷牙洗脸,沙发上的吴瀚和柯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我就知道”的笑意。
方森屿走出来几步跨到茶几边,伸出脚尖从桌子底下勾出来一张塑料的小板凳,在他们俩对面坐下,撕开一盒没动过的菜。
柯骏放下手机,身体往前倾了倾:“我留意了几个还不错的鼓手,有空约出来见见呗”
方森屿正夹着一筷子青椒炒肉往嘴里送,闻言顿了顿:“行啊,尽快找吧,我在想咱们这次搞就认真搞,不能再跟过家家似的了”
吴瀚闻言放下手机:“怎么个认真法?”
“就……咱也签签公司,出出专辑,办办巡演呗,”说到这,方森屿微微上扬了尾音,“是时候吃上音乐这碗饭了。”
吴瀚往沙发背上一靠,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轻敲着:“我没意见啊,咱们不是一直这样玩过来的么”
柯骏:“那我就更没意见了,我反正最近很闲”
吴瀚偏头看向他,眉头微蹙:“最近没有考试吗?上次不是听你说要考个什么证?”
柯骏懒洋洋道:“那个早挂了,我现在等着十月份重新报名,”柯骏大学毕了业后就一直待在家里考各种试,今天说考个资格证,明天说报个事业编,听起来倒是把生活安排地满满当当,吴瀚和方森屿从来没见他认真复习过就是了。
方森屿用筷子把菜里姜片挑出来堆在塑料盖上,把话题又扯回来:“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先找到个靠谱的鼓手,一步一步来吧,”抬起头看向柯骏,“你什么时候能约到人家?”
柯骏捞起大腿边的手机,指尖在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我现在问问吧,约去你家?”
吴瀚说:“可以啊”
他们仨连着几天,断断续续在吴瀚家的地下室里见了几个鼓手。头一个来的是一个染着亮粉色头发的小伙子,一坐下就把鼓棒往镲片上甩了个花活儿。
他打了段《公路之歌》,双踩确实密得像暴雨砸窗,可柯骏刚开口提了句 “我觉得你副歌部分收一点会比较好”,小伙子立马把鼓棒往鼓皮上一摔:“哥们儿打了八年鼓,台下五千人的场子都镇过,你懂个屁的收劲儿?” 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他们三个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二个鼓手戴个黑框眼镜,看着怪斯文的,上来就跟他们口若悬河地聊复合节拍,从三连音讲到复合跳,再从律动层次聊到动态对比,术语像连珠炮似的往外蹦,给他们听得头都大了,只好敬谢不敏,敬而远之。
然后更离谱的来了,第三位大哥迟到了大半天不说,进门的时候脚步都打晃,还带进来一股发酵了一夜的酒气。上去刚打了两个小节,手一抖把鼓棒甩飞了,趴在鼓组上昏昏欲睡,三个人只好把他扒下来,帮他打了个车,送他回家醒酒去了。
这么折腾了一溜够,他们前所未有地思念起了相当正常的尚哲,同时深刻地意识到——找个能合上拍的鼓手,堪比在垃圾堆里捡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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