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
我听见冷枝在敲我的房门。
我这是在哪儿?唔,苏尔拉克大草原的小屋……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连门外炉火清脆的噼啪声都被无限制地放大。边缘……是边缘的影响吗?
我一只手用力地把身体撑起来半边。然而我的眼前一片混沌,月光、灯光和火光横七竖八地打翻在一起,家具的影子手拉着手在羊皮地毯上跳舞;而在它们身后,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对我虎视眈眈。
我伸手去够枕头底下的水果刀。又来了……那种令人恶心的感觉……
外面的人似乎放弃了敲门,过了一阵子,木门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我咬了一口舌尖,努力把自己从世界崩坏带来的幻觉中挣脱出来。冷枝提着他那把镰刀两下砍开了我的房门,他冰凉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直教人不寒而栗。
冷枝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我身边,用他没有温度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下次别锁门了。”他说。
“头好痛——冷枝、你要干什么?”我徒劳地去挣开他的手,窒息的感觉翻涌而上,简直让人无法思考,“放开我、放开我。”
“冷静点,科罗娜。刚刚附近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崩坏,边缘马上就会吞噬这里。”冷枝抓着我的手,用他本就不擅长的遣词造句解释给我听,“快走。”
头好痛、头好痛。他要干什么?
我浑浑噩噩地被他拉着站起身来,随即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不对、不对,我是“世界的血脉”,只要不被边缘吞噬,我就不会受到污染。哈哈,当然了,这个该死的世界需要我,他才不会允许我现在就死掉……
冷枝走到我身后推了我一把,我顺着他的力道才勉强跑出了小屋。苏尔拉克的夜静得出奇,不过被晚风一吹,胃里强烈的恶心感倒是慢慢淡了下去。
我就这么一路往前跑,终于我跑到了我们停着的车前。回头望去,果然小屋所在的位置已经落入边缘的虚空——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边缘了,不过我仍会被那种“空无一物”的感觉深深震撼。你们能理解吗?那不是黑色,更不是什么“洞”,边缘没有空气、没有空间、没有时间,什么都没有。
每次边缘生成的前夕我都会产生强烈的幻觉和妄想,而正因为此,米德卡特那帮人才不得不把我送进了疗养院。此时边缘已经完全成型,那种感觉自然随之消失。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看见冷枝从边缘的方向朝我走来。平日里他向来对这些事情比我敏感许多,我想要不是为了带上我,他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把车钥匙扔到我手上:“你会开车吗?”
冷枝从来不让我碰他的东西。我接过车钥匙,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我注意到他的脸色很差,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血色,但是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明显有些不属于它们的黯淡。
“我当然会,只要你不担心我一头撞到树上——或者开进坑里。”我把钥匙套在手指上随意地甩了两圈,然后开门坐进驾驶位。
冷枝似乎完全没有搭理我的心情,他把自己扔进副驾驶,然后有些粗暴地关上了门。我生怕边缘继续扩张,便熟练地发动了汽车,朝高城区的方向缓缓驶去。
“你还好吗?”车里的广播坏掉了,所以我能够感受到今天的冷枝安静得有些异样。
国道上空无一人,我趁机转头看了他一眼。冷枝微微皱着眉头,靠在车门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借着明媚的月光,我看到他右手白皙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些怪异的褶皱和凸起。
……哈,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他们这种常年和“午夜”打交道的家伙,百分之一百零一都是边缘污染的受害者,难怪世界教会如此放心让他们去猎杀“午夜”,毕竟业务能力不行的家伙都变成猎物了。
像他这种人应该离边缘远一点的。在疗养院的时候他跑得及时,这次恐怕是没这么好运了。
“没事。”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拜托,我又不会嘲笑你。”我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座位的高低,“我当了这么多年研究员,说实在话,我知道污染扩散是种什么感觉。你知道实验室的小鼠吧?在受到边缘污染之后,它们隔着一堵墙都吵得我睡不着觉。”
“……你给我闭嘴。”冷枝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不过我从他冷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冷枝啊冷枝,有时候我觉得做精神病也挺好的,至少不舒服就可以大喊大叫。”我故意大笑了两声。
他完全不搭理我,只是安静地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杨树。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等到边缘生成的位置已经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我猛踩了一脚刹车,然后把车在公路上甩了一百八十度,稳稳当当地停在路边。
“你要是能不转动那个方向盘,我一定会感激你的。”冷枝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睛盯着我。他左手按在右臂上的骨节有些泛白,大概也有刚刚那个急刹的功劳。
“没关系,我也没指望你感谢我。”我把车熄火,解开安全带走下车,然后拉开他那一侧的车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冷枝显然对我的举动有些意外,本能地朝座位里面拖动了一下身体。我抓起他的手腕,粗鲁地把他的袖子捋到上面,露出他几乎生满褶皱的手臂。拜他自己所赐,他的手臂上已经留下了清晰的手指抓过的红痕。
这个动作对他来讲是很暴力的,因为我听见他短短地抽了一口凉气,把手臂往自己的方向缩了一下。他像之前那样皱了皱眉,不自觉地转头避开我的目光。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恼火。这让我很高兴,因为我很少能从他的句子里得到有关情绪的信息。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是打算等自己变成完全体午夜了,在半夜偷偷把我杀掉吗?”我没松开他的手,就像在那个屋子里他也该死地抓着我不放一样。
“……没有。”他仍然转过头不看我,不过语气明显放缓了一些,“还没到那个地步。”
“你看看,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我说,“我可不想给你当一辈子车夫,然后把我自己送上断头台。”
冷枝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费力地换了口气:“你想怎么样?”
“怎么,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杀人魔吗?不管怎么说,你刚刚救了我一命吧。”我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不过我承认,他这副样子实在是让我感到很愉快。
我抽出那把先前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顺手塞进衣袋的水果刀,麻利地在手心里划了一条斜线。我们很多天没见过“午夜”了,我还不想把希望寄托在那种不靠谱的东西上。实际上我也并没有感到疼痛,血珠从刀口的位置渗出来,最后汇成血流。
这就是世界教会引以为傲的圣奥卡瓦的原料,有时候我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冷枝手里那瓶早就用完了,而我们离下一个补给点还遥遥无期——完全是他们的做派,他们总是不为突发状况考虑。
我将手虚握,那些血就顺势滴落到他的手臂上。冷枝看向我的眼神里有一种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他又缩了缩手,就好像在餐桌上溅到了滚烫的番茄浓汤似的。
我看着鲜血染红他的手臂,然后从指尖滴落,浸湿衣角。我想抑制污染扩散的过程大概不比扩散本身来得轻松,他又别过了头去,我清楚地看见他漂亮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科罗娜,”他的语气轻飘飘的,“没必要做那种事。”
“如果这是你表达感谢的方法,那可真是让人费解。”事实上我并没有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我的血,也不想继续看到他那种令人无法同情的表情。我把水果刀的刀刃随手在衣服的下摆上擦净,然后打开车的后车盖,开始翻找之前从疗养院带出来的医疗箱。
处理伤口前前后后花了我半个钟头,这期间冷枝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我不得不去怀疑他是否还活着。这个地区的世界规则暂时还没有遭遇崩坏,对于我的伤口来讲是个好消息。
回到前座的时候冷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他重新整理好了衣服,并且擦掉了染到车座上的血。现在他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表情,安静地看着我。
我向他展示我手上的绷带:“怎么样,换你开车?”
当然,我的打算是在车里过一夜再走,毕竟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就算他真敢开,我也不敢坐。
冷枝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能给我支烟吗?”
“哟,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烟。”我替他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烟盒,抽了一支扔给他,“先说好了,今天算还你的人情,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事,我就把你的车开进边缘里。”
“谢谢。”他接过去娴熟地点上,“为所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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