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秋特辑:格瑞克、月亮和我的家

我太久没有见过完整的月亮,自从苏尔拉克开始崩坏,我看到的月亮便总是七零八落,要么碎了满天,要么流得满地。

那夜我在后座喝了太多的酒,醉得我直想吐。那袋子酒大概本身就是勾兑的工业产物,又在那屋里睡了不知道多久,受边缘的影响,它们一会儿发着荧光,一会儿又变得像水母一样,我真担心那些东西最后会在我的胃里变成炸药。

“停车!停车!”我扯着嗓子踹冷枝的座位。

他估计是真的担心我喝醉酒以后掏刀子捅他,于是一边放慢了车速,一边慢条斯理地对我说:“至少先找到能住的地方,除非你想睡大街。”

“住你们世界教会的屋子,跟我住那什么、死囚监狱有什么区别?我还不如去睡大街。”我嘟嘟囔囔地骂了他的组织一通,又迷迷糊糊地骂了一段米德卡特,然后在后座横着躺下了。

于是躺在那儿的时候我做了梦。一开始是五彩斑斓的色块,那些色块慢慢融合到一起,变成了头顶奶油一样的星河,在天空的西边则挂着一轮明晃晃的圆月。

在梦里我回到了疗养院的单间。房间的一切都没有颜色,白色的床铺,白色的书桌,白色的地毯和盆栽,它们的轮廓线冰冷,就像刀。

在我的记忆里,格瑞克疗养院总是弥漫着金色的日光,房间的窗帘是米色的,拉开就能看见湛蓝的晴空和郁郁葱葱的森林。那时大崩坏还没有来临,我的父母和友人都尚在人间,我时而清醒时而陷入谵妄,有时候我敲碎镜子,仿佛就砸碎了自己的一生。

下一个瞬间我站在苍白的墙壁前面,右手举着我那把水果刀,在墙壁上刻下一个又一个凹槽。我不知疲倦地挥舞刀刃,等到我再次清醒过来,我已经退到了远处,而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四个大字,“我想回家”。

就这样,我垂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那面墙,一直看到我头皮发紧。这时整个房间忽然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再次抬头时,墙壁上的每一个字都开始渗出殷红的鲜血。

然而我并没有后退,反而是向那面墙跑了去,随后我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那面墙推倒,自己也跟着摔进那断壁残垣。伴随着四散的白色烟尘,我翻了个身,平躺在沾满红色液体的墙体碎片上,满眼所见就是最开始梦见的那轮白色圆月。

又过了一会儿,一片阴影落在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翻滚了一圈,麻利地从地上爬起,一回头,只见一头“午夜”伸出畸形而惨白的利爪,疾风一般朝我扫来。我仓皇向后迈步,然而我看到那怪物的脸时仍是浑身一颤——

天啊,那是冷枝的眼睛……

我打了个激灵,从后座猛地坐起身来。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是劣质酒精的后劲显然还没有过去。我的头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对于当前状况的感知力也是一下子被冲淡了大半。我昏昏沉沉地摆正了身体,脑子里还塞满了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怪梦。

“冷枝——”我想说点什么,可惜神志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一张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说。”他的语气仍是没有一丝波动。

他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往上坡开。世界教会总是偏爱那种开阔的高地,也许是苏尔拉克这一支就诞生于高城区的缘故。头还在痛,此刻我是真心希望屋子里有存醒酒药。

“呃,我……”我一时语塞,找不出什么能搪塞他的借口。现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一堵刻满了字的墙。

“算了。”冷枝显然对我接下来的话没有兴趣,他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在了草地上,“下车吧。”

接着他也不管我在做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下了车往前走。他们果然选择了这样的山坡,从这里眺望出去,苏尔拉克的半个低城区都一览无余。

我拉开车门下了车,借着酒劲,整个世界几乎都在倒转。有时候我恨那些酒,恨他们不能像在米德卡特的晚宴里那般甜美诱人。上半夜我喝那些工业酒精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老家的地窖里酿的那些果酒。我父亲真的爱它们,以至于每天都要去看看它们发酵得如何……哈,它们如今早就被边缘喝了个底朝天吧?

我想我的脚步有些不稳,因为我感受不到泥土地的实感。今天的夜亮得出奇……是那些星星?哦,星星……我恍惚了一下。

冷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伸手抓了一把我的上臂,防止我直接后仰过去。

“冷枝!”我又喊了他的名字。

他没有搭理我,而我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酒意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强烈感情忽然汹涌而上。

“冷枝,”我说,“我想回家。”

冷枝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抓住我手臂的那只手停顿了片刻。我甩开他的手,开始朝着高地那边一路狂奔,直到上涌的醉意再一次侵袭我的大脑,于是我张开双臂,在辽阔的草地上躺了下来。

那些草适应了高地的气候,长得硬质又矮小,我能分辨出每一棵草扎在我后背的感觉。我曾经最爱苏尔拉克的晚风,还有弥散在晚风里的来自森林的幽香。

我仰起脸,在数不胜数的破碎星球里,竟然分辨出了一轮浑圆的月。

那夜的月亮和我记忆里一样完美,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几乎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还活在刚刚那个怪异的噩梦。它安静地高悬在夜空,散发着温柔而浪漫的奶白色月光。一时间我忘记了那些酒、忘记了世界崩坏,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看着那轮遥不可及的月,我只是止不住地想要流泪。

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冷枝走到我的身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下。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似乎顺着我的目光抬头看了看月亮,又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广袤大地。

“我妈妈总是说,月亮最圆最亮的那天,就是世人团圆的日子。”我躺在那儿没动,我的一切此刻都被圆月所吸引,“我从来不当回事。但这两年我老在想,也许我也是月亮,我上断头台的那天,就是世界圆满的日子——哦,天啊,世界教会的字典里,到底有没有‘团圆’这个词?”

“小时候我只能在孤儿院的围墙上看到月亮。”冷枝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撑在草地上,平静地看着远方,“我不知道月亮的含义,只知道哪天晚上月光好,哪天晚上就适合出门。世界教会也是这样,他们不在乎圆满的意义,他们只是告诉我们要怎么去做。”

这是我第一次听冷枝提起他以前的事。冷枝极少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无论是他的过去、他的使命,还是他的价值观,还是世界教会,我全都一无所知。我支起身子看了他一眼,他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若有所思。

“好吧,至少你做到了。”我又躺了回去,“现在我们都无家可归了。还是说,你管世界教会叫你的家?”

冷枝没有接话,那支烟他一口也没抽,直到被他掐灭在草地里。

“我没有家。”过了一会儿,他说。

他如此直白的回答倒是着实让我意外,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无所谓自己的归处。

“没关系,”于是我说,“你看今天的月亮,苏尔拉克多爱你啊。不过,要和苏尔拉克团圆的话,对你来讲现在还不是时候,对不对?”

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屋子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科罗娜。”我听见他冷淡的声音,“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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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途穷
连载中月落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