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输奇园

翌日,天光初亮,千机城笼罩在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中,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泥土和金属气息。

三人在客栈大堂用着简单的早膳,清粥小菜,倒也爽口。闻天语捏着个包子,凑近低声道:“打听到了,公输家今日对外开放东侧的‘奇园’,说是要展示新研制的‘百音阵’,供人品鉴。”

殷昼放下粥碗,用布巾擦了擦手,动作因左臂的“伤势”而略显迟缓:“公输家擅攻伐机关,若《偃师秘卷》真落入他们手中,必会应用于武器革新。去看看也好。”

“正是此理。”闻天语三两口吃完包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而且,这‘百音阵’据说玄妙得很,说不定能听出些别的东西。”

江霁影安静地喝着粥,未置一词,眼神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雨丝如织,为公输家那气势恢宏的府邸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飞檐下悬挂的铜制风铃被雨滴敲击,发出清越悠扬的声响,与雨声交织成曲。

园内果然别具匠心。无需仆役撑伞,自有机关石俑感应到雨水,灵活地移动过来,为客人遮挡;造型精美的铜雀立在枝头,翅羽开合间,竟奏出空灵悦耳的乐音;还有小巧的木甲兽,沿着石板路精准地清扫着落叶与积水,齿轮咬合声细密而规律。

“巧夺天工。”闻天语撑着一把油纸伞,啧啧称奇,“公输家于细微处见真章,将这漫天雨水都化为了园景的一部分。”

殷昼坐在轮椅上,由一名沉默的傀儡仆从推着,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机关,看不出喜怒。

江霁影跟在一旁,看似在欣赏景致,神识却如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开去,感知着空气中流动的灵力与能量脉络。

行至一座雕花廊桥,桥下流水潺潺。当殷昼的轮椅碾过桥面某块石板时,机括声骤响!

两侧看似装饰的栏杆瞬间弹出数十个孔洞,寒光闪闪的短箭疾射而出,直取三人!

“小心!”殷昼低喝,右手在轮椅扶手上一拍,车身猛地向后滑退半丈,险险避开了箭矢笼罩的范围。

江霁影几乎在机括声响起的瞬间已翩然后撤,裙裾在雨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未被沾湿半分。

唯有闻天语,看似躲闪不及,“哎呀”一声,手中油纸伞却骤然旋转起来,伞面边缘弹出薄如蝉翼的金属锋刃,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将射至身前的短箭尽数格挡开去。他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好险好险,公输家的迎客之道,未免太过热情了些。”

一名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赶来,连连作揖告罪:“贵客受惊!万分抱歉!此乃园中新设的‘雨霖阵’,尚未调试完备,想是被这雨水误触了机关,惊扰了贵客,实在罪过!”他腰间悬挂的公输家令牌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殷昼淡淡应了一声:“无妨。”视线在那管家腰牌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

经过这番小插曲,三人更加警惕。穿过廊桥,来到一处更为开阔的庭院。这里陈列的机关明显更具攻击性:翼展足有半丈、可连续发射弩箭的木鸢;手持巨盾、能自动感应并格挡攻击的铁甲人;形貌狰狞、口鼻能喷吐麻痹毒烟的铜制虎豹……

“这些都是摆在外面给人看的。”闻天语摇着不知何时又摸出来的折扇,压低声音,“公输家压箱底的宝贝,可不会轻易示人。”

就在这时,园中四面八方陡然响起一阵极其刺耳的乐声!数十根粗细不一的铜管从假山、亭台、地底升起,管口震荡,奏出一曲完全不成调的音律,嘈杂混乱,直钻耳膜。

“这就是百音阵?”江霁影微微蹙眉。这乐声不仅难听,更带着一股扰乱心神、催发烦躁的力量。

殷昼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极有节奏地轻敲,闭目凝神细听。片刻,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音律不对。宫商角徵羽全然错位,这不是阵法本来的效果。”

他示意傀儡仆从推动轮椅,径直朝着乐声最为杂乱、几乎形成音爆的西北角行去。

在一处隐蔽的假山背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复杂的机关枢纽。数十根铜管在此交汇,连接着一个布满齿轮与音簧的核心装置。本该和谐共鸣的铜管,此刻却互相干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有人动过手脚。”殷昼仔细检视着枢纽处几个关键齿轮的咬合部位,“这里的卡榫被刻意偏移了三厘,导致共振频率紊乱。”

江霁影俯身,指尖在齿轮缝隙边缘轻轻一拭,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灼热气息残留——像是被某种至阳至刚的力量瞬间熔炼过,又迅速冷却定型。

“太阳真火。”她声音极轻,只有近处的殷昼和闻天语能听到。

闻天语脸色微变,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视四周:“公输家内部……也不干净了?”

“未必是内部之人。”殷昼目光深沉,“但此人必定极其精通机关术,才能如此精准地破坏核心,又不留明显痕迹。”

乐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个洪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几位贵客似乎对鄙府的机关颇感兴趣?”

三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腰间玉佩与管家制式相同,却更为精美,显然身份更高。他面带微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在殷昼的轮椅和江霁影看似空无一物的双手上停留片刻。

“公输长老。”闻天语立刻换上笑脸,拱手行礼,“失敬失敬。我等是被这奇园景致与百音阵玄妙所吸引,流连忘返,让长老见笑了。”

公输长老呵呵一笑,目光落在殷昼身上:“这位公子似乎对音律与机关都颇有造诣?竟能一眼看出这百音阵的异常。”

殷昼从容应对:“长老过誉。晚生只是对音律略知皮毛。此阵本该奏响《清平乐》,如今却五音悖乱,实在令人扼腕。”

公输长老眼中精光一闪,笑容微敛:“公子好耳力。实不相瞒,此阵前夜遭人破坏,我等正在加紧修复排查。让几位见笑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此处非谈话之所,几位若有余暇,不如移步内厅,品杯清茶?”

内厅布置得古雅而考究,四壁悬挂着历代公输家大师绘制的精密机关图。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与茶点,旋即退下。

“《偃师秘卷》失窃之事,想必几位已有耳闻。”公输长老不再寒暄,开门见山,“不瞒诸位,我公输家与墨家、司徒家一样,皆在嫌疑之列。”

闻天语抿了口茶,笑道:“长老说笑了。公输家攻伐之术独步天下,何须觊觎那记载上古杂学的《偃师秘卷》?”

“闻先生此言差矣。”公输长老摇头,“《偃师秘卷》所载,并非只有奇技淫巧,更有诸多克制、破解机关的无上法门。此物若落入心怀叵测之人手中,对我千机城各家,皆是心腹大患。”

他话音未落,窗外远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巨响,连带着厅内的茶盏都微微震颤,水面泛起涟漪。

公输长老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定是城东卫燎那小子又炸炉了!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回,这千机城的屋瓦都要被他震松几分。”

殷昼闻言,似是随口问道:“听闻卫燎大师近来承接了军方委托,在研制一种新型的爆破机关?”

公输长老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神色如常,语气却带上了几分官方口吻:“确有此事。不过此乃军机要务,详情不便向外人道也,还望见谅。”

恰在此时,一名弟子步履匆匆而入,俯身在公输长老耳边低语数句。

公输长老面色骤然一沉,旋即恢复如常,但眉宇间的那抹凝重却挥之不去。他起身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府中突有急事,需老夫即刻处理,今日只能怠慢几位了。改日定当备下好茶,再请诸位品鉴。”

离开公输府邸,雨势稍歇。闻天语收起伞,若有所思:“你们说,公输长老最后收到的消息,会是什么?”

殷昼望着雨幕中渐行渐远的朱红大门,语气平淡:“十之**,又是某位机关大师失踪了。”

江霁影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转向街角一个卖糖人的小摊。

闻天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迅速收起刚拿到手的糖人,转身没入了旁边的小巷。

“从公输家出来就跟上了。”闻天语摇着扇子,语气轻松,“手法不算高明。要甩掉吗?”

“不必。”殷昼操控着轮椅继续前行,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身后某些人听清,“正好让他回去禀报,我们对公输家的百音阵……很感兴趣。”

是夜,客栈房间内。

“公输家的嫌疑,看似最小。”闻天语分析道,“他们若真是窃贼,没必要让我们看到那个被破坏的枢纽,徒增怀疑。”

殷昼把玩着手中一枚从百音阵枢纽附近拾取的微小齿轮碎片,眸光深邃:“破坏者与盗窃者,未必是同一人。或许,是有人想借我们之眼,确认公输家是否也被渗透,或者……是想祸水东引。”

江霁影静立窗边,望着城中司徒家方向那片依旧灯火通明的工坊区,那里的夜空,隐约泛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暗红色光晕。

“明日,去司徒家。”她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夜深人静时,江霁影悄无声息地来到殷昼房外。正欲抬手叩门,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低沉咳嗽声,门缝底下,隐约透出一闪而逝的、令人不安的赤红光芒。

她在门外静立片刻,终是未曾叩响那扇门,转身如来时般悄然离去。

房内,殷昼拭去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看着掌心那缕缓缓熄灭的灼热气息,眼神明灭不定。

窗外的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屋檐,声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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