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千机城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规律的辘辘声。
车厢内，闻天语正兴致勃勃地清点着他新搜罗的零食——蜜饯、果脯、糖糕，琳琅满目地铺了半张坐榻。他拈起一块杏脯递向对面：“江姑娘，尝尝？这家的蜜饯在琉璃坊可是一绝。”
江霁影闭目养神，恍若未闻。
闻天语也不尴尬，转手塞进自己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又看向窗边的殷昼：“殷兄，你这伤……千机城最近可不太平，要不要我先给你弄些防身的机关？”
殷昼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头也不回：“不必。”
“哎呀，别客气嘛。”闻天语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听说，千机城这几天接连有机关大师失踪，连墨家的三长老都莫名其妙不见了。你们这趟去，怕是正好撞在风口上。”
江霁影倏然睁眼：“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千机城？”
闻天语被问得一怔，随即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笑道：“猜的。‘金石交错’之地，除了千机城还能是哪儿？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殷昼，“殷兄这伤，总得找个地方好生医治。千机城的司徒家，最擅长炼制疗伤机关。”
殷昼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闻先生对在下的伤势很是关心。”
“那是自然。”闻天语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殷兄是我重要的主顾，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上哪儿找这么大方的人去？”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闻天语怀里的蜜饯撒了一身，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却不小心碰倒了角落里的水囊。清水汩汩流出，很快浸湿了坐榻。
江霁影默默挪到干燥的一侧。
殷昼看着这一幕，忽然道：“闻先生既然对千机城如此熟悉，不如与我们同行？酬劳按日结算。”
闻天语动作一顿，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殷兄这是要雇我当向导？”
“各取所需。”殷昼淡淡道，“你赚钱，我们省事。”
“这个提议……”闻天语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在殷昼和江霁影之间转了个来回，“得加钱。”
一直沉默的江霁影忽然开口：“你怕了？”
闻天语挑眉：“姑娘何出此言？”
“你明知千机城危险，却还要跟来。”江霁影声音清冷，“要么是另有所图，要么……”她顿了顿，“是那里有让你不得不去的理由。”
车厢内一时寂静，只余车轮滚动的声响。
闻天语忽然笑了：“江姑娘真是……敏锐。”
他收敛了玩笑神色，“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在千机城失踪了。既然顺路，互相照应也好。”
便在此时，车夫在外头高喊：“千机城到了——”
江霁影掀开车帘。
一座巍峨巨城赫然映入眼帘。整座城池依山而建，青铜浇筑的城墙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更令人震撼的是，城墙表面布满了转动的齿轮与滑动的机关，蒸汽从各处喷口袅袅升起，在城墙上空形成一片朦胧的雾霭。
“这就是千机城。”闻天语探过头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墨家擅守，公输家擅攻，司徒家擅医。天下机关术，七分出此城。”
入城时，守城士兵的检查格外严格。他们不仅查验路引，还用一种镜状机关照射每个人的手掌。
“验身镜。”闻天语低声解释，“防止有人用易容机关混入。”
江霁影注意到，这些士兵都配备着精密的机关臂甲，行动间能听到细微的齿轮咬合声。
城内景象更是光怪陆离。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陈列着各式机关造物：会自动书写的笔、能烹茶的铜壶、载客的六足机关兽……甚至有个铺子门前站着个木甲歌姬，正用婉转的机簧声唱着时兴的小调。
“来得正好。”闻天语指着前方喧闹的主街，“百工大会要开始了。”
只见主街上正在举行盛大的巡游。三丈高的机关巨象迈着沉重的步伐，背上的亭台楼阁中坐着乐师；木甲舞姬在花车上旋转，裙摆下露出精密的齿轮；漫天飘落着机关花瓣，每一片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泽。
人群熙攘，欢呼声震耳欲聋。
就在巡游队伍经过时，江霁影忽然按住袖口——那里的月华玉正在微微发烫。她敏锐地抬头，看见对面酒楼窗口，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正注视着巡游队伍。那人的腰间，佩着一块刻有太阳纹路的玉牌。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迅速隐入窗内。
“先找地方住下。”殷昼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看似在欣赏巡游，实则已经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
三人最终选了一家离机关协会不远的客栈。刚办完入住，就听见隔壁桌的谈话：
“……又失踪一个。”一个商人压低声音，“这次是公输家的二弟子。”
“这个月第三个了吧？”他的同伴接话，“墨家都快把城翻过来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从城东传来，连客栈的窗棂都震得嗡嗡作响。
掌柜的见怪不怪，一边拨算盘一边说：“定是卫燎大师又炸炉了。客官们习惯就好。”
“卫燎？”殷昼状似无意地搭话，“可是那位制作‘雷火珠’的机关师？”
“除了他还有谁。”掌柜笑道，“这位大师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折腾。上月刚把自家工坊炸飞，这才搬来城东重新开业。几位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瞧瞧，就是记得站远些。”
安顿好后，三人直奔千机城机关协会。闻天语出示了一枚紫檀令牌，很快被引至内室。
白发苍苍的会长听完他们的来意，眉头紧锁：“《偃师秘卷》是三日前失窃的。贼人不仅破了协会三十六道机关，还抹去了所有痕迹。”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三人，“怎么，几位有线索？”
“我们也在追查一件失窃之物。”殷昼道，“或许两案有所关联。”
会长沉吟片刻，带他们来到协会最深处的密室。这里就是《偃师秘卷》原本存放之处。
江霁影仔细打量这个房间：四面墙壁都是玄铁所铸，地上布着感应灵力的阵法，屋顶有旋转的机关眼，空气中还飘着特制的迷香。
“贼人是从正门进来的。”会长指着完好无损的门锁，“避开了所有机关，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在。”
江霁影的目光落在门框一道细微的划痕上。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
“发现什么了？”殷昼问。
“没什么。”江霁影起身，“只是觉得这贼人对机关术的了解，恐怕不在会长之下。”
在她起身的刹那，袖中的月华玉灼热了一瞬——那道划痕上附着的气息，与鬼工球失窃现场如出一辙，只是更加隐蔽，几乎被机关术的灵力波动完全掩盖。
“会长可否让我们查看近期的出入记录？”殷昼问道。
会长面露难色：“协会规矩，这些记录不能给外人看。不过……”他压低声音，“若是几位能帮忙找回《偃师秘卷》，老夫或许可以破例。”
从协会出来，闻天语摇着扇子笑道：“这老头倒是精明，想借我们的手替他寻回秘卷。”
“各取所需罢了。”殷昼不以为意。
回到客栈，三人在殷昼房中商议。根据现有线索，最有嫌疑的就是墨家、公输家和司徒家。
“公输家擅长攻伐机关，司徒家精通医疗机关，墨家则最重传承。”闻天语如数家珍，“《偃师秘卷》记载的都是上古机关术，对墨家的诱惑最大。”
“未必。”殷昼摇头，“贼人故意在现场留下些许痕迹，反倒像是要嫁祸给墨家。”
江霁影静静听着，指尖在茶杯中蘸了水，在桌上画下一个图案——那是在协会密室里看到的，一个被刻意掩盖的太阳纹路。
“今夜先去墨家查探。”她轻声道。
子时过半，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墨家府邸。
凭借着闻天语弄来的机关图和殷昼对巡逻规律的精准判断，他们很轻松就避开守卫，潜入内院。
“奇怪……”闻天语皱眉，“这里的守卫比图纸上标注的少了近半。”
江霁影突然停下脚步。她俯身贴近地面，掌心轻按石砖——
地底传来机关运转的嗡鸣，却夹杂着一种刺耳的杂音，像是某种东西在痛苦地挣扎。
“地下有东西。”她轻声道。
殷昼若有所思：“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突然，前方传来脚步声。殷昼下意识地将江霁影往后一拉，自己却“不小心”踢倒了墙边的石灯笼。
“什么人？”护卫的喝声立刻传来。
就在护卫快要搜到他们藏身之处时，地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整个地面都剧烈震动起来。
“又来了！”护卫抱怨着，“这几日地下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趁着护卫被地下动静吸引注意，三人悄然退出了墨家府邸。
回到客栈，闻天语迫不及待地问：“你们说，墨家地下到底藏着什么？”
殷昼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明日去拜访另外两家。特别是……”他抬眼看向江霁影，“司徒家。听说他们最近得了一批罕见的溟晶。”
江霁影站在窗边，望着墨家府邸的方向。袖中的月华玉仍在微微发烫，提醒着她那里潜藏的危险。
这一次，她清楚地感知到，地底传来的不只是机关运转的声音，还有一丝被囚禁的、痛苦的月华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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