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背叛了我

思绪回笼,宋贤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世道不如意,人人都要挨一刀。有的挨在底下,有的挨在上边。她只砍了赵玉成一根没用的手指,已是最大的仁慈。

离开那里后,她去看了刘云。

他躺在床上,白惨惨一张脸,嘴唇也没颜色。屋里很冷清地燃着几只蜡烛,火炉噼里啪啦的。

她唤来小太监:“换银丝碳来。”

小太监领命去了,屋里就更冷清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刘云还没醒,宋贤坐在床头看他。

十五六岁的孩子,脸上稚气未脱却被迫卷入了种种纷争当中。

这是命吗?

宋贤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十岁那年成国的铁骑没有踏破燕京的土地,那如今的她,是否仍然还是那个众星捧月的燕国长公主?

干爹说,她总跟这世道过不去。

可世道是什么?世道是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世道。

当年孩童戏语,她说她想当皇帝。干爹说她是大逆不道,确实是的,但是她宋贤从来都是逆天而行。

当年,她出生时乌云遍布,被众人视为不祥。她不惜一切代价去念书、去学舞、去弹琴、去讨好父皇。

所以她是大燕独一无二的长明公主。

后来,大成攻破燕京,她成了前朝余孽,阶下囚徒。

她不甘心,所以不惜一切代价逃出生天,混进了新进宫的小太监里边,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宋丰的干儿子。

宋丰知道她是女儿身,知道她是前朝公主。可他没改变心意,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宋丰大可把她送出去领一份功德。

可他没有,他给了她一条命,从此这世上便再没有长明公主。

曾经她不懂宋丰为什么要留她一命,十六岁那年,她隐约懂了。

那一天,她奉旨前去抄家。

荣国公府大火焚天,那躲在草丛里的孩子满脸血泪。

宋贤记得清清楚楚,捂在脸上的那双手,有十一个指头。

她当时想,真是不同寻常。

所以当她看着他被人带走时,心里其实很好奇,走进这样的陌路困境里的人,能开出什么样的花?

今年元宵节,她又遇见这个孩子了。

十一个指头,比常人多一条命格,从此命运多舛。

所以她想,还是砍了罢,从此人活着便轻便些。

一声呻吟从身侧传来,刘云颤着睫毛睁开眼,先看到的就是宋贤的面孔。

他一惊,要坐起来行礼:“咳咳……咳……干爹……”

宋贤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躺着吧,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干爹的肩伤……”

她摆摆手:“无碍。”曾经在宫里当差,什么伤被受过,这点算什么。

小太监端了银丝碳回来。

宋贤站起身来,说道:“好好养着,待你痊愈,我还有要是要交付于你。”

刘云撑起来一点身子:“是,干爹。”

她离开后,张浦便火急火燎的来找她了。

“什么事?”

大冬天里他跑出一身热汗,语气颤颤的:“干爹,郑风祥死了!”

宋贤脸色大变:“怎么死的?”

他附耳:“说是畏罪自杀,吊死了。”

畏罪自杀?怎么可能!

此人胆小如鼠,前不久还着急忙慌地想跑路,现在自杀,无异于自首。

“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郑风祥这么一死,那接下来无论上边怎么问责,都有他这棵死树顶着了。

她拂袖:“驾车!”

张浦矮身:“去哪儿?”

“去见一见中丞大人。”

到了巡抚衙门,却不见中丞。

管家给她端了茶:“督公,我家大人的确不在府内,您还是请回吧。”

她端起茶盏刮了两下,又放下:“中丞大人日理万机,不如洒家清闲。”

“哎,这……”管家腆着脸,干笑。

“洒家就在这里等他,你只管去通报便是。”

管家无奈地抱起茶盘:“……那我再去问问,您喝茶。”

他叹着气,脚步生风走过了二堂,一过门,管弦乐声迭起。

梅香堂里丝竹醉软,香纱飘渺,俏丽身姿影影绰绰,映在香纱上的舞姿轻盈。

管家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声儿,之后才敲了门:“大人,织造局的宋先生在对月轩等您。”

听了半响,里边只有伶人的笑声,他踱步两下,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回应他的是银壶在门上炸裂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怒吼,震耳欲聋:“滚!”

管家揉了揉耳朵,呲牙咧嘴的:“哎,明白了。”

他又去对月轩回了宋贤,不出意料,还是让他再去通报。

他两头为难,索性不管了,打算过会儿再说。

梅香堂里,赵承庸穿着一身鱼肚白的绸衣,领口大开,半倚在地上。手里端着绿瓷掐银的烟斗,嘴里烟云缭绕,张开唇吐出一口烟圈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香纱后摇动的身影,顶了顶上颚,哑着嗓子笑道:“再来一遍!”

烟斗一扔,他从地上捡起一支玉笛,蹒跚着站了起来,将笛子置于唇沿,缓缓送气。

入声明快,泛音波澜。他赤足点地,和伶人一起舞动在缥缈云纱间。

到了第二段,笛声陡然急促,仿若风云变幻,吹得梅花漫天纷飞。伶人跟不上他的脚步,慌乱之间不小心踩到了洒落的酒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可赵承庸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依旧闭着眼陶醉在笛声中。可他笛声尖锐,愈演愈烈,伶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露出痛苦的神色。

突然,他又调转声调,将曲调拉回了谱子。

梅破惊心,意境陡然开阔。

伶人大喘着气匍匐在地,可突然之间一道脆音响起,寒光一闪,赵承庸从笛子中抽出一把匕首。锐利的刀尖直刺向她的眼睛,却又在即将刺破时停顿住。

她如鲠在喉,闭上了眼睛,抖如筛糠。

“你去见他了。”

赵承庸半弓着腰,气息不稳,嘴角还贴着一缕发丝。

眼眶红的吓人,癫狂之态溢于言表。

伶人抖着嗓子:“我没有……”

“你撒谎!”

赵承庸扔掉匕首,五指成抓掐上了她的喉咙,咬牙切齿:“贱人,你背叛了我!”

“他有什么好?秃驴、淫贼、蛀虫!”

伶人扳着他的手,那因窒息而仰起了脸泛着红,眼中噙泪,她恶声:“总比你这恶鬼要好上一万倍!”

“哈哈哈,我是恶鬼?”

他扯起嘴角:“我是恶鬼,那你就是恶鬼买下的贱人,我入阿鼻地狱,你也跑不了!”

他手上用力,伶人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即将窒息而亡时,一道骤然响起敲门声打断了赵承庸的动作。

“大人,宋先生还在等,我、我怎么回啊?”

像是被外人唤醒了神志,赵承庸手上卸力,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伶人,跌坐在了一旁。

他默了半晌,缓缓说道:“……我即刻就去。”

宋贤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茶水换了两次,准备换第三次时赵承庸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朴素,一身钟乳色的绸衣系着一根腰带,头上只戴了发冠便来了。

他和气地笑着,作揖:“不好意思啊宋先生,我刚从府衙回来,让您久等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做请:“有要事我们不如去书房再议?”

张浦扶着宋贤起来,她礼貌性地颔首:“严重了,中丞大人请”。

到了书房,他拉了两张太师椅分别而坐:“不知道宋先生如此紧迫地前来找我,是有何要事?”

她抿了一口茶,缓缓说:“不知道中丞大人有没有听说郑风祥畏罪自杀一事?”

赵承庸听到后很是可惜的叹了一口气:“不瞒先生,我今日去府衙正是为了此事。”

宋贤将茶盏置于桌上:“哦?”

“那对于此事,中丞大人有何见解?”

他摇了摇头:“可惜啊,郑大人曾经也是磊落之人,一朝失足误入歧途,竟然联合外贼反动,实在是可悲可恨。”

“联合外贼反动?”

闻言,赵承庸露出惊讶之色:“原来宋先生不知?”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郑风祥收了贿赂被贼人买通,为他们私自开了城门,这才有了今日西南山的那场闹剧。”

“那西南山的佛像又怎么说?”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赵承庸一拍大腿,继续说道:“宋先生可还记得四年前那场轰动全国的琉璃诗案?”

怎么可能不记得,荣国公府的小公子现下还在她府上跪着呢。

见她点头,他才继续说道:“那琉璃盏最早是从西域进贡来的,几经转手到了南京府,这才流落民间,最后被送进了荣国公府。”

“当时国公爷的大儿子魏清在南京工部任职,到苏州西南山负责开矿一事。”

四年前,的确有开山采矿一事,可当时她还在京城,对此事只是略有耳闻。

可这与那琉璃盏有什么关系?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赵承庸接着说道:“开山采矿,免不了要出力役嘛。有一家姓胡的富绅为了让儿子躲过一劫,便将这传家宝琉璃盏赠予了魏清。”

“原来如此,可开山采矿本是国策,那佛像宏伟,若真是魏清所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一直被瞒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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