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子冷哼一声,不吃她这套:“怎么,你看过那枚玉佩了,想套我的话?”
自家姑娘什么德行她还是清楚的,遇见这种长相俊俏的男人,恐怕连玉佩都快要送给别人了!
宋贤倒是没想到她如此警惕,索性也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私制官佩乃是死罪,若徐娘子无法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在下恐怕也只能报官处理了。”
“哼,”徐娘子不屑一顾:“威胁我可没用,这玉佩是假的,你大可去查看,至于真品恐怕早就一场大火烧成灰烬了。”
的确,她刚刚拿起这枚玉佩时便摸出来了。那玉佩虽然雕工了得,但摸起来莹润顺滑,并无御印的痕迹,的确不是真品。可即使如此,能完整复刻出这枚玉佩,并知晓它来历的人也断然不会是庸碌之人。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徐娘子嗓音凝滞,冷笑出声:“公子管的有些太宽了点吧?”
宋贤见好就收,微微颔首:“是我多疑了,只是此物虽是赝品,却也过于贵重。”
“徐娘子还是赶快收好吧,不要轻易示人,以免引火上身。”
徐娘子:“不劳公子多虑。”
有了这么一番插曲,天色也已经黯淡下来。
暮霭苍茫间,风声呼啸起来,洋洋洒洒漫天雪粒纷飞。
小姑娘有些忸怩的问道:“公子还要买簪子吗?”
宋贤点点头,张浦麻溜儿的掏了银子。
“干……”当着众人的面,为了避免漏馅,他斗胆改口:“大哥,风大了,还是回府吧。”
宋贤把簪子揣进怀里,朝三人告别。
小姑娘在身后远远的朝她挥手:“公子慢走——”
风声喧嚣着吹散了声音,她上了马车,打算先回府一趟,再去衙门。
过了内院,冰天雪地里赵玉成还跪着,面前放的一碗元宵都结冰了。她停下了脚步,张浦很懂事的快步走过去喊他:“干爹让你起来了。”
喊了两声没动静,张浦回头望了宋贤一眼,接着上手推了一样。这一摸不得了,人都冻成冰疙瘩了。
宋贤叹了口气:“抬进屋里去吧。”
张浦:“哎。”
他喊了两个小太监来,抬佛像一样给他抬进了屋里。张浦把刚刚在外边买的吃食都放在炉子边温着,转身又寻了一个兔绒插手给宋贤带上:“干爹,小心着凉。”
“议堂那边人都来齐了?”
“回干爹,中丞大人还没来。”
她蹙眉:“走吧。”
到了议堂,除了该坐在主位上的那位没来,其余的都已经到齐了。
驿丞高声:“提督织造宋督公到——”
闻声,众人看向门口,纷纷起立:“宋先生请。”
她略略颔首,褪下大氅由张浦抱在怀里。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她目不斜视,一路坐上了左侧的第一位。
驿丞连忙奉茶过去,通常来讲,奉茶不可平视,安安静静地放下便罢了,可不知为何他却并无此意,反而愣在原地。
宋贤抬眼,正对上他小心翼翼的视线,眼珠子往下一滚,这是给了暗示。
她心中了然,伸手接过茶,从盏底的凹槽处摸到一张纸条,趁无人注意悄悄藏进了袖子里。
驿丞任务圆满完成,松了口气快步出去了。
纸条粗糙,有纤维感,不像是常见的宣纸,倒像是……竹叶?
她用两指捻开一看,上边笔走龙蛇地写了两个字:“东篱”,翻过来一看,背面写着“竹谪居”。
东篱……她将竹叶纸团成一团塞进袖中。
过了仙水桥,是苏州最繁华的河段。那里常年都弥漫着胭脂香,因而又被那些膏粱子弟们戏称做胭脂河,胭脂河里日夜笙歌,仙音醉软,婷婷袅袅曼妙之姿随处可见。
温柔乡,销金窟。轻纱薄雾,香水淋漓,真是闭门酣歌好去处。
而东篱,就是那里最大的一座花楼。
有故人要约她去东篱一叙,只是不知道,此一去,是福是祸?
正游魂,突然听见驿丞高亢的声音:“中丞大人到——”
堂下悉悉索索的声音瞬间停了,众人站起身来作揖。
赵承庸漫不经心的嗓音从台上传来:“各位同僚,都坐吧。”
他一撩官袍,大咧咧的坐下,唇齿老辣:“今日让大家来呢,主要是议一议咱们朝廷要开山架路的事儿。”
“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西南山闹出反贼的事情,还有那尊大佛。”
他叹了口气:“今年是个多事之秋,都不容易。咱们难做,朝廷也难做,在坐的都是百姓官。”
“咱们苏州城是一大家,家长里短的事也不足为外人道,像郑风祥,那就是走岔了路,自食其果。”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掸开:“我这边呢,拟了一份契。你们都轮着看看,同意的呢,就签字。”
“不同意的呢……”他眼睛在场上转了一圈:“可以提出意见,我们再议。”
宋贤是第一个,一目十行的扫完,内心只觉得荒唐。
她把契纸往下传,果然也有不少人蹙眉凝声。
“这怎么行呢……”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赵承庸目光如炬,指尖轻叩桌面,声音虽小,却扣在人心弦上让人发颤:“诸位可要想明白了,开山架路是国策、更是天命。”
“这件事若是办得好,那就是升官发财、平步青云。可若是办不好……”他话音微顿:“那悬首城上的样子可不好看。”
“可……”堂下有一人颤颤巍巍的出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便凝聚在他身上:“可这契书上写‘以生绢补亏空’这是何意?纵然库房空虚,可如今林业尽毁,百姓们哪来的钱织绢买绢?”
“买不起,可以借呀。”
赵承庸支着脑袋语气慵懒,仿佛这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找富商借、去外城调,再不济变卖农田,总会有办法的。”
众人觉得荒谬:“这……中丞大人莫要开玩笑了。”
谁知他眼神一凌:“你们觉得本官是在开玩笑?”
他喝道:“皇上下了懿旨,一月之内势必建成南天路!届时若是完不成这项工程……”他大手一指:“你,裴大人,布政使的位置坐的热乎吗?”
“还有你们,一个个都等着摘脑袋吧!”
眼看着场面就要难看起,宋贤这才悠悠开口:“库房亏空,靠生绢补,若是放在以前或许是个好法子。可养蚕织绢皆有定数,突然增加数量,还要能在短时间卖出去变现,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中丞大人,这是要为难我们织造局了?”
谁知,赵承庸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苏州城谁不知道宋先生神通广大,这算哪门子为难?”
“织不了这么多绢,那就从其他地方买不就好了?”
“中丞大人或许把此事想的太简单了些吧?”
双方互不松口,场上一下子就静了。
直到刚才提出质疑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即使生绢的问题解决了,可百姓拿这些钱买了生绢,又要如何买粮呢?”
堂下一些人立刻附和起来:“是呀是呀,这大冬天的饿死了人,我们可怎么和朝廷交代啊?”
“大冬天的冻死几个人又有何奇?”
“这……这……”
赵承庸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桌子:“既然都看完了,那就来签字吧。”
“宋先生?”
驿丞递给她契书和笔,宋贤不接。
驿丞无奈的直起身子看看赵承庸再看看她,俩人都不言不语,他左右为难只好递笔给下一位。
宋贤身侧坐的就是刚刚提拔上来的新任布政使——裴勇。
裴勇很是为难的摊开手掌,思索一番后重重叹了口气,接了过来。
赵承庸写的这份契书,满纸荒唐,伤财害民。可在场的人也都明白,开山架路也不能不做,如今山已炸,郑风祥已死,架路迫在眉睫,也是难得的好时机。
无论这件事情最后发展成什么样,总不过和郑风祥下场一样,一句勾结外贼,挑几个替死鬼出来了事罢了。
赵承庸是阁老的人,他在苏州,阁老的眼睛就在苏州。皇帝不问朝政,如今这天下掌权之人的无非就是阁老和东厂那位老祖宗,得罪了谁都不好说。
但宋贤毕竟是宫里的人,如何处置都是那老祖宗一句话的事,可他们这些文官就可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这么一圈问下来,也就剩两个人没签字了。
一个是宋贤,一个是张祺。这个张祺,就是最开始提出质疑的那位,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议。
他倒是难得的倔强,顶头上司都签了,他竟然敢不签。宋贤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转了这么一大圈,契书又回到了赵承庸手上。
他扫了一眼,讽笑出声:“看来是有人还有高见?”
“张参议,你说呢?”
张祺站起身来,白面皮的书生,眼神都是虚的。可他还是顶着压力斟酌着开口:“若照此法施行,恐怕无需多时我们苏州城就要饿殍遍地了。”
“若是让官府将木材价钱按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来收购林产,然后再从外省调粮,按市价卖给百姓,或许……”
“或许你我之头颅,不日便要悬挂在城墙上了。”赵承庸打断他。
张祺有些羞恼的红着脸反驳:“可若是坚持此法,再有反民可怎么办?”
赵承庸坐直身子,往前略倾,眼神如狼:“我大成如日中天,所谓反民,不过是受外敌蛊惑的叛国之徒。若是敢舞到台面上来,一律、杀、无、赦!”
“这——”
特别开心有人能看到这里(抱起来舔舐一番)(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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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中丞大人要为难织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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