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国建立之前,或者说,在天下大乱之前,朝廷就在各州郡设置常平仓。
那时天下初定,山河一统,经过太祖、太宗两代苦心经营,百业俱兴,仓廪丰实,为防天灾**,不使百姓疲于粮价,而广建常平仓。如今魏国相对安定,两歧郡粮食丰产,这常平仓一直派的上用场。
万懋领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往北面的高地去,远远的仓顶就冒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乘马两刻而至。眼前的建筑巍峨高大,三间屋舍为一仓,用土墙和空地隔开,严整有序地列队在空旷的平原上,仓和仓之间修建了可以供两辆马车通行的道路,地面又建三尺高台,铺以石板连通。
仓门落锁,万懋跑到远处较低矮的吏房喊人,不消片刻,一群人挤着瘦弱的万老头出来了。
领头的人高高胖胖,瞧起来甚是凶神恶煞,边摸着肚子边扯着嗓门喊:“诶呦万大人,您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吗,凡仓廪公务,需交出吴大人和张大人联合签署的令条才能执行,您在这儿为难我是没用的。”
万懋被挤推得踉跄,仍然有志气地说道:“我是郡守,我的话你们竟敢不听?”
那仓吏在肚子画圈的手一拍,歪着头说:“郡守大人,”四个字被他咬地甚是轻狂,末尾还带出若有似无的轻呵,“这规矩还是前任郡守留下,您呐,有什么意见跟吴大人说去,得他一句话,下官无有不从的。”
万懋从前在他们面前受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带着一家老少在两歧郡没个根基,况且年纪大了,为日后着想,也就把忍耐的功力练就得愈发深厚。
今日不同,当着百十号人的面,自己的脸算是丢尽了,何况作为一方大吏,尊严被碾在地上踩得稀碎。万懋的脸连着脖子红成一片,青筋暴起。
是愤怒,是羞耻。
也许还有世女在的原因,潜意识里觉得今日有靠山了,也想让九桓城里来的贵人看看,这些当地恶霸,是多么的无耻至极。万懋突然就想豁出去了,他怒道:
“放肆,放肆!什么吴大人,什么前任郡守,我才是你们的上官!我的话不管用是吧,我可以决定你们的去留,也可以决定你们的生死!我说,把钥匙交出来!”
“哈哈哈哈…”他们看见万懋气得吹胡子瞪眼反倒笑了,似乎是在看一场好戏。
万懋顿时惊住了,他从未感到这般羞辱和委屈,他们的笑,震颤着他的灵魂,仿佛在戏谑他那可笑的人生。
他失魂落魄地转头看向远处的魏瑾和众人,眼眶瞬间红了,又转过头,口中喃喃:“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突然用惊人的速度往前撞去。
还在乐呵呵的仓吏见万懋转头,也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忽然笑意就僵住了。
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生面孔?再仔细一看,黑甲军?都城的人来了?不是说还有好几日的路程吗?
仓吏脑中迅速思考着对策,未曾想万懋突然冲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推开,万懋的身板哪禁得住壮汉的气力,巴掌招呼在他身上,瞬间倒地翻滚了好几圈。
魏瑾看见这一幕,皱着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吩咐道:“拿下。”
许寿得令,带着人把方才还在嬉笑的小吏全部绑起来。
魏瑾走到万懋身边将他搀扶起来。万懋起身,有礼有节地跟她道谢,拍拍身上的灰尘,正了正衣冠,靠在墙壁上休息。
魏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叫人取了钥匙,打开了离得最近的仓门。
进入仓内,可以看见仓顶下方有石块搭起来的排风口,光从中透进来,落在魏瑾脚边,这是她最先注意到的,紧接着吸引她的就是仓内纵横交错的格板,以及格板与格板之间的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也不太准确,毕竟角落里还堆着一些够他们一群人几天饱腹的粮食。
“这…”原本站在后头的万懋扒拉着冲进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除了“这,这,这”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魏瑾暂且顾不上他是否在演戏,往后一指,仍旧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把所有仓门都打开。”
又将目光落在许寿身上,许寿会意,亲自去检查,结果无一例外,常平仓二十七间房屋全无余粮。
…
两歧郡官寺的地牢里一下关进去十几号人,热闹非凡。
小吏好安排,有些事许寿做不了主。他问万懋如何处理,魏瑾忖了片刻,让人送他回府。
万懋本以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感激她给了自己与家人团聚的最后机会。
许寿觉得那些狱卒和仓吏算是半个同僚,动起手来怕是会心慈手软,于是审讯行刑的人全换成了黑甲军,他们没轻没重的,不到一个时辰就失手搞没了两条人命。
丧命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其他人不打自招,把自己知道的事抖落的一干二净。
十几张嘴一起叽里呱啦说出的话很多,信息很少。
有有用的信息。粮食呢?早就被移走了;谁干的?郡丞吴渠;为何不服从郡守大人的管理?郡丞命令的,所有人都无需理睬郡守说的话。
有无用的信息。粮食移何处去了?不知;吴渠人呢?不知;吴渠为何要这样做?不知…
接着就是哭天喊地的喊冤和求饶。
魏瑾知道后,魏瑾不管,只说暂且关着。
奔波了一天,临近傍晚,魏瑾和姜令出现在郡守府中。
万懋头上用布条和草药进行了包扎,左边的颧骨青肿,几个时辰不见,他的山羊胡只留下半指长,拉碴着耸立在他的下巴。
世女亲临府上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万懋摘了自己在后院种的韭菜,勉强凑够十道佳肴。确实是佳肴,郡守夫人的手艺相当不错。
吃饱喝足,总算解了一天的饥饿,开始说正事。
万懋主动交代,“臣就任两歧郡守半年有余,政事有误,治理无方,致使下属摆弄权势,忤上欺下,有人谓我伴食庸官,我认了,我知我有瞒上之罪,但求世女宽限时日,待此间事了,我自去久桓认罪。”
他说地铿锵有力,全然不是白日里初见时唯唯诺诺的样子。
魏瑾靠坐在圈椅上,两手耷拉着,轻微晃动,却并未出声,姜令更是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回应,万懋感到有些尴尬。心中揣度世女的想法,定了定心,道:“今日割须明志,与奸贼势不两立,臣愿任世女趋使,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魏瑾捏了捏右耳,点点头表示一定程度的肯定,“嗯,好。”
然后抓起扶手似要起身,“我今日属实是有些乏了。”
“世女!”万懋急道:“只要找到吴渠便是找到粮食,臣虽不知何处去寻,但是有一人或许能帮上世女。”
魏瑾撑起的肩膀又落下,等他继续说完。
万懋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吴渠手握政事大权,独军事上牵涉甚少,都尉陈闻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性情霸道,难以约束,和吴渠多是财物往来,据臣所知,吴渠所得赃物大半分与陈闻,故二人虽发生过龃龉,却能维持表面的相安无事。”
“龃龉?发生过何事?”魏瑾问。
“臣听人说,数年前,吴渠想与陈家联姻,吴渠的养子求娶陈闻的外孙女,当时吴渠在两歧郡立足未稳,陈闻却在当地处尊居显,自然看不上吴家的求亲,此事遂作罢。”
“不过,”他缓了一口气,接着道:“不久后,陈家外孙突然自尽了。”
听到这,魏瑾和姜令皆是一惊,不等她们询问,万懋又说:
“传闻,那女子与下人私相授受,被长辈发现,或许觉得无颜见人,自缢身亡了,这本是陈家私事,吴家却闹起来了,直言陈家不把吴家放在眼里,宁愿选择下人也不与有官身的儿郎联姻,嗯,吴渠的养子就是当时新上任的主簿,名叫胡芒。”
“吴渠深感受辱,甚至扬言那陈家外孙毁了清白才自尽,陈氏家风伤风败俗,如此一来,陈闻气得欲起兵戈,奇怪的是,两家终究未打起来。”
“要说不奇怪倒也情有可原,因为胡芒也在那阵子身亡了,说是下衙归家的路上,被一醉汉失手打死,那罪犯也已明正典刑,至此,两家风波停息,要说依陈闻那暴脾气,能不追究此事,定是吴渠贿以钱财,二人之间的勾当应是从这时开始的,陈闻为人极其贪婪,还曾在臣面前隐晦提过要护卫费,真是荒唐!”
“确实荒唐至极。”姜令露出冰冷的眼神评价道。
“陈闻外孙究竟因何而亡?”魏瑾问。
“啊?”万懋奇怪她的这个问题,“自缢?”
“世女想问的是,那姑娘究竟是不是如传言中的那样,私相授受?被毁清白?她自己,选择了自缢?”姜令问。
“唔,这…”万懋被问住了,眼睛眨地飞快,“臣不知,这些事也是听他人说起,其余的,没有再多的消息。”
他眼神有一丝无辜。
姜令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放弃了追问。
天下无辜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她心里想。
魏瑾只得把话题拐回来,“所以你的计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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