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离开澧县境内便下起了雨,丝丝细雨沁着寒意落在人身上,湿湿漉漉又不急不缓地加深了属于萧瑟的颜色。

魏瑾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船舱口,打开门,歪歪扭扭地靠着,伸出手,任由雨水落在掌心,又盈满而溢。

姜令从榻上起身,置手中的书卷于案桌,越过隔板,看见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的人。

她本是看书看得困倦了,被冷风一吹又精神过来,见魏瑾在折腾自己,就知道,这是遇到想不通的事了。

魏瑾就是这样,一旦脑子陷入思考,便要将自己的身子置于不舒服的境地,甚至要让自己痛苦,舒适使人停滞,舒适是想出办法之后的奖赏,她的本能趋势她做出这种激励之举。

姜令却是不赞同的,最初发现她这一习惯时劝诫过她,现下看来,并没有什么用。

她挪步到魏瑾身后,故意把船板踩的咯吱咯吱响,魏瑾扭头望见她略微勉强的表情,听她道:“有些冷呢。”

魏瑾恍然,站起身一脚把小马扎踢出去,关上门。

姜令微怔,定定地看着门板,仿佛还能看见可怜的被踢翻在外淋雨的小马扎。

“呃…” 魏瑾摸摸鼻子缓解奇奇怪怪的尴尬。

转身进入内室,拿了披风,一件递给姜令,一件自己穿上。把炉子的火点上,煮了犄角旮旯翻出的新茶,好一阵忙活,坐定,拿眼斜斜地瞧着一动不动的姜令。

姜令收到她的眼神,心中颇有些欣慰,却不显在脸上,仍旧摆出一副仙子不问尘世的模样。

入座她身旁,赏脸抿了一口魏瑾递过来的茶水,终于露出舒适感,就着茶水冒出来的热气轻轻呼气。水雾散开,也呼走了魏瑾的小胆怯。

“若我未记错的话,澧县县令吴牧,是张然的表亲,他的官位亦非朝臣推举,而是魏王直接选定。”姜令道。

“是也。”魏瑾点头。

“我们要去两歧郡,郡丞,嗯…他叫什么来着?”

“吴渠。”魏瑾答。

“嗯,他是吴牧的远亲,也就是张然远亲的远亲。三者的关系说复杂也不复杂,倒是有点意思在里面。”

姜令摩挲着暖手的茶杯,与魏瑾探讨,“假令昨日所遇山匪是吴牧的手笔,那这事多半是张然授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明朗,实在容易让人猜测其中蹊跷,此其一也。”

姜令顿了顿,撇了眼魏瑾的神色,见她目光落在打圈转的手指上,也无甚反应,遂继续道:

“其二,即便他们真的不在乎将来要面对什么,或者愚笨至极,那也会赶尽杀绝,这才像笨匪的作风,不是么?”

听到这话,魏瑾倒是偷偷地哼笑出声,不过一瞬,又企图装作无事发生,恢复原状。

姜令放下茶杯,食指和拇指一起捏着下巴,稍稍使力将自己的头偏向魏瑾。

“可我们已然过了澧县许久,竟无事发生,好生奇怪啊。”说完光明正大地哼哼两声,似乎在提醒方才某人的装模作样演技拙劣。

魏瑾轻轻咳了一声,正经道:“山匪,定是吴牧安排的,如此愚蠢且简单粗暴的做法出自张然无疑。我们安全过澧县,并不是他们放弃了,恰巧说明他们必留有后手。一路行来,最大的后手只能在两歧郡。可是,说不通了。”

她的眉头隆起,斟酌半响,道:“张然没有使唤吴渠的筹码,吴牧更没有调动吴渠的权力,而吴渠只是郡丞,上面还有郡守管着。就算他们互相勾结,有不为人知的利益关系,那么有比命还大的利益吗?”

她的不解落在实处上,便是把手指都搓红了。

姜令接上她的话,“此去两歧郡,魏王明令,公文早就发往地方,军事调粮,事比天大,官员担的责任比任何时候都大,除非不要命了,或者公然造反,不然,没有人会违抗这条命令。”

“若是我们真在两歧郡遇阻?”姜令抛出半句话,抬眼看她。

魏瑾终究是说出了最不愿意猜测的真相,“那么,便是死局了。”

因为只有魏王,才能编造出这个死局,只有魏王在背后操纵,才能解释眼前不合逻辑的一切。而魏瑾,只能一步步不可避免地走向死局却无可奈何。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魏瑾道,“设局困我,难道比肃关战事更为重要么?”

后手之后难道还有后手?就算有,有把握不会延误运粮吗?从两歧郡调粮已是最优解,难不成为了扳倒世子,可以用魏国存亡做赌?

雨渐歇,姜令透过窗户看见岸边的景色,捉住魏瑾搓红的手指,“两歧郡快到了,我们去会一会。”

两歧郡内,最忙的人当属郡守万懋,他一改昔日悠闲的模样,揣着公文东奔西走。一个时辰前刚从郡丞家出来,没寻到人,现在又往南市的方向去户曹掾史家。

真窝囊啊。

万懋心想。

窝囊总比丢命强。

万懋又想。

两歧郡守,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上官,郡内大小政务都听郡丞的,万懋唯一的作用是看郡丞脸色行事,然后在文书上签上自己大名。

地方官鲜有万懋这种情况,但也不是不存在。

他是晋州北地人,是晋地大姓旁支。年少时常读书,后来其祖父因储位之争受到牵连,罢官回乡。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一代,温饱尚且成了问题,他却只为书少墨稀而发愁。

家中没有收入,劝他不要只想着读书,寻个一官半职,也好叫老少不饿肚子。万懋为了买书的钱,也为了买粮的钱,远赴崤州找到了三代以前的远亲,据说舅祖母兄长的内侄在崤州当县令,于是毅然投奔而去。

初举荐为主记室掾,挣扎四十余年,坐上郡守的位置,一半因为兢兢业业安分守己,一半因为幸运。

不过如今看来这份幸运不如他想的那般令人心喜,简直是个烫手的山芋,粘在他身上不知扔给谁。

两歧郡守上任不过月余,就体会到了下官欺压上官的险恶,不过半年,就面临掉脑袋的风险,想来当初接到调令时的隐隐不安并非杞天之虑。

两歧郡属崤州粮食丰产之地,是魏国数一数二的肥沃地区,郡守当是肥差,不知多少人眼红他的位置。

招人眼红的万太守是真的红了眼,气的。

“本官亲自前来,孙大人也不见吗?”万懋怒目圆睁。

“大人恕罪,真不是我们老爷不来拜见大人,实在是不巧,老爷他前几日就出门了,我们做下人的也不知他行踪,也不知归期,大人勿怪,待我们老爷回来,立即报与您知晓。”户曹掾史的管家低声下气,好似卑躬到了极点。

“哼!”万懋气极也没办法,郡丞带着一干下属告了假,请假状还是自己亲手批复的,现下官寺里只剩自己当差,他才来四处寻人。

在正堂负手转了两圈,心中忿忿:“比本官府上还亮堂!”遂拂袖而去。

出了孙家,万懋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魏王要运粮到肃关,定了期限,法令如山,可是他这郡守连粮仓的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调人运粮了。

既没有实权,还要被奸人所害,越想越气,万懋这个儒雅之士只能扯下头上的冠帽扔在地上泄愤,正要抬脚去踩时,有小吏来报,世子一行人在渡口下了船,正往官寺去了。万懋瞬间慌张,急匆匆欲赶去接见,走时还不忘捡起冠帽擦干净重新戴上。

待万懋回到官寺,发现大门两边多了许多黑甲士兵,站地整齐威武。黑甲者,羽林军也,只有久桓城才能见到这般勇士,万懋已被这阵仗吓得腿软。

入内,堂上只见一位年轻女子正襟危坐,虽未看清面容,但其锦衣华服,气质高贵,天然一副上位者的模样,正埋头翻阅案桌上的文书。

她的左右有一男一女立于两旁,腰间皆挂剑,英姿凛然。

瞬息间,万懋近几日翻腾的心在此刻却定了定,他一边俯身行礼,“臣万懋拜见世…世女。”心中一边庆幸,还好大王只是派世女来督运粮草,而不是别的上官,这几日只顾着慌乱了,竟忘了来人只是个年少的女子。

他自顾自地欣喜,半响,才意识到眼前的世女并未让他起身,只闻简牍翻动的声音。万懋暗自嘀咕,这女子就是不懂官场礼节,正心中鄙夷,却听一道男声响起:

“郡守大人!”

万懋一个激灵睁大眼睛看向说话的男子,那男子继续说:“世女持王令行走,见世女如见大王,大人应当行跪礼。”

“啊?”万懋愣住了。

许寿向前一步,眼神愈发阴沉地盯着他。

万懋感到无形的威压,连忙撩袍跪地,又唱了一句参拜之语,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魏瑾这才悠悠抬头看他,声音清冷,“今日官署里为何无人当值?”

万懋轻轻嘶了口气,不敢隐瞒,“这,诸位同僚皆于三日前告假。”

“哦?正是公务繁忙之际,竟皆告假躲懒?也就是说,偌大的两歧郡惟郡守一人操持事务。”魏瑾的声音渐渐提高,“我竟未曾听闻有如此奇才异能之士,实是埋没了万大人这样的人才,我当禀明父王,擢升大人到久桓为官,到大王身边,尽展才华!”

万懋被她表面夸赞实则愠怒的话吓得冷汗津津,他抬袖擦了一把脸,回道:“臣不敢,是臣失职,臣这就去叫他们回来。”

“不必了,”魏瑾赶在他转身前起身,“战事要紧,先办正事。”

她走到万懋面前,道:“我来时未在码头看见运粮的漕船,郡守,粮呢?”

万懋不敢正眼看她,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道:“常平仓。”

魏瑾迈步往外走,“先记你怠慢之罪,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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