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徴是个棋痴,热衷于跟人下棋,更是热衷于跟戚戎下棋,戚戎对下棋一事兴致缺缺,向来是能敷衍就敷衍。
“你若是不跟我认真,咱们这赌局没完。”陈徴警告他。
戚戎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落子十分随意,似乎都没怎么思考过。
一开始,陈徴还觉得十分不满,后来发现戚戎这棋着实下的不错,看似随心,却又个个恰到好处。
他都有些怀疑这家伙是在“故布疑阵”。
陈徴一旦进入到棋局中去,就成了浑然忘我的状态,这时候,哪还管身旁的妹妹。
等到一局结束,陈徴赢了,他这才打了个响指,从棋局中脱离。
他瞥见旁边的糕点碟子全空了,自言自语道:“我全吃了吗?”
戚戎拿起茶盏垂眸饮茶。
陈柔以手托腮:“……”
这两人是不是也太能吃了……
她方才假意认真观棋,实际上留意这两人的动静,陈徴可真是好大一个亲哥。
嘴上说着喜欢吃妹妹做的点心,手上大多拿的却是茯苓饼和桂花糕。
就嫌弃我做的糕点不好吃。
刚才她自己也吃了几个,跟落芳斋的糕点比起来,的确不太好吃。
亏得某个人给吃了大半。
原本陈柔还受了点打击,决定自己以后再也不下厨了,这会儿倒是觉得,若是有人愿意吃,那她偶尔就做一些。
陈徴拿起茶盏,猛灌了一口茶,压下了嘴里的甜腻,认为自己今日在妹妹这也确实不容易,为了捧场,一个大男人吃了这么多甜腻的糕点。
“吃茶没什么意思,小七,别倒茶了。”
一旁的戚戎深有同感,两人难兄难弟互看一眼,戚戎道:“有酒吗?”
“有。”陈徴坐直了身体,“我叫人拿酒来,再准备几道下酒菜。”
说罢,他看向陈柔,道:“你不准喝酒,在一旁看着哥哥们下棋。”
陈柔站起身,闷闷道:“我不看了,下棋也没什么意思,坐久了,我去园子里走走。”
她转身走出小亭,也没管身后两人是什么反应,带着雁书走向葡萄架。
陈柔坐在秋千上,远远地看着亭中两人的身影,一个俊美张扬如旭日,一个君子端方似皎月,两人坐在一起,宛如日月交相辉映。
自她离开后,这两人喝酒下棋,看起来可比之前畅快多了。
陈柔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介入他们兄弟感情的妹妹,三个人之间,为什么她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戚戎真的喜欢她吗?
万一喜欢的其实是她哥。
梦里,他在殿外为她弹了一夜凤求凰,可那已经是他成为定北王之后的事了,而不是现在的戚小侯爷。
会不会是因为哥哥去世前,曾留言托他来照顾自己,他才逐渐对她有了男女情愫。
如今她不过是一个方才及笄的少女。
戚戎该不会还觉得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从小到大,他跟她哥相处的日子最多,他们俩的感情自然深厚无比。
他对她好,维护她,或许只是因为她是陈徴的妹妹。
“七姑娘,怎得兴致不高了?”雁书轻轻推着秋千,见陈柔的脸色不太好看,忙关心问道。
她们家姑娘今儿早上起来明明心情好的很,又是练了舞,又是晒了书,后来还去小厨房里忙了一通,现在却是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想来肯定又是小侯爷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七姑娘,你可别把小侯爷的话放在心上。”
陈柔:“……”
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她现在心里乱的很,意识到戚戎可能并不喜欢她,她竟然很是难过。
以前她不也知道戚小侯爷不太喜欢自己么?
如今这样,也不过是回到从前而已。
陈柔从来没想到过,从梦里得知戚戎对自己有心思,她居然会那么高兴。
什么五皇子六皇子的,全都没有他重要。
“小侯爷他本来就不喜欢……”雁书顿了一下,接口道:“他本来就不喜欢一般的寻常女子。”
“自然是看各种姑娘小姐都不顺眼。”
“哪怕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他都会横挑鼻子竖挑眼睛。”
“姑娘你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陈柔在心里哼了一声,她有些倔强地想到,或许她现在喜欢的只是梦里那个情深不悔的定北王,而不是眼前这个说话难听又讨人厌的嚣张少年。
她对雁书道:“我想放风筝。”
戚戎连输三局。
陈徴赢得满足又畅快,这可是酣畅淋漓的胜利,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小侯爷,你的棋艺增进不少,可还是比不上我。”
戚戎提着酒壶仰头饮了一口,并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陈徴笑着提起酒壶,与他碰了一下,畅快地喝下一大口,放下酒壶时,他突然看见了什么,惊讶道:“小七在那边放风筝。”
戚戎转过头,恰好看见手牵着风筝线的少女,她仰着头,被风吹着,一头青丝散乱,裙摆飞扬,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清冽的酒水入喉,喉结微微滚动。
眼底有些微醺,竟不知道是酒醉还是心醉。
陈柔梳好的发髻早就散了,所谓似堕非堕的堕马髻此时已经堕了个彻彻底底,珠钗落了一地,雁书给她用雪青色发带绑了一束发,鬓边簪了两朵粉白芍药。
手中的风筝飞得越来越高,线轴上的风筝线也快没了,陈柔松了手,任由天上的纸鸢被风卷进云里,直至消失不见。
风筝不见了,之前那些忧虑复杂的心情跟着消失不见。
“七姑娘,大公子被其他房的人叫去办事了,小侯爷说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陈柔点了点头,也不去换衣服,也不整理头发,就这么走去亭中,坐在陈徴的位置上与戚戎相对。
雁书与戚戎的护卫守在亭外。
戚戎见她鬓发微乱,粉白的芍药开在耳旁,与她白里透着粉的脸颊何其相似,都是一样的娇艳欲滴。
她靠近时,风中一股微甜的梅香越发浓烈。
戚戎突然有些后悔了。
那块拿在手上的帕子被他紧紧攥住。
“小侯爷,你要跟我说什么?”陈柔看着他,心跳像是打鼓。
戚戎闭了闭眼睛,抬眸看着她道:“你忘记自己丢了什么?”
陈柔心中陡然一慌,想起那天的手帕,登时又羞又窘又不知所措,更是有三四分期待他的反应。
却见戚戎只是将折好的手帕推到她的面前,语气严肃道:“收好,女儿家的东西,莫要随意乱扔。”
陈柔脸色一白,她在期盼什么呢?
她恼羞成怒:“不过就是一块帕子,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
“今日落在我手上,明日你还想落在谁手上?女儿家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他的语气严厉,带着居高临下的训斥意味,陈柔眼眶一红,难以言喻的酸涩蔓延上心头,她委屈道:“你就跟我哥一样说话训我。”
戚戎道:“我自是你的兄长。”
陈柔低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她默默将帕子收好,心想谁要你来当兄长。
戚戎见她收回手帕,莫名的烦躁充斥在胸膛,似是有一团火焰即将喷涌而出,却在见到她微红的眼角时一瞬间哑了火。
“你说你是我兄长,那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陈柔揉了下眼睛,抬起头看他。
听她叫他兄长,戚戎心下一软,温声道:“你说。”
“那日在公主府中见到了一个弹箜篌的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把她要出来,安置在一处闲院中……”
这个弹箜篌的清丽女子南筝,陈柔曾在梦中见过她,记得她是个颇为传奇的女人,她家因受牵连而入贱籍。
南筝年少时吃过不少苦头,后来给家里洗清了冤屈,更是经营一方,擅长买卖,极有手腕。
陈柔的母亲给她留下不少商铺庄子,如今竟大部分处于小有薄利而不至于亏损的状态,虽是每年都有进项,却是聊胜于无。
母亲走后,这些东西仍是崔家的人在打理,父亲陈徴因他们是母亲身边的崔家旧人,不忍苛责,一切照旧,这么些年过去,即便是当年的忠仆,也成了梁上蛀虫。
面对这些,陈柔却不能亲自出面处理,这些人动辄下跪,哭诉当年旧情,若是将他们一齐赶出去,恐怕外面的人也要说他家不念旧情。
就好比她园子里的秦奶娘,陈柔当然知道她在园子里作威作福,苛待折腾小丫鬟,之前陈柔就想发落她,她却仗着是她的乳母,求到老太太那边去。
如今是三房婶婶管家,老太太一门心思偏三房,秦奶娘一伙人跟她们交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不愿叫父亲为难,轻易不好动她们。
陈柔需要一个突破口,需要一把外来的刀,来帮她一次性肃清这些事,而不至于半途而废,最后弄得遍地狼藉。
很多事情她不适合亲自出面,换个人就合适了,她本就是个女子,自然找个女子来办这事更为方便。
陈柔便想到了南筝,那日在公主府中见到她,对她有所好感,心下也想帮她一把。
南筝身份尴尬,长安城里有权有势有能力救她出来的,陈柔所认识的,只有戚戎了。
“你要我帮你弄出一个乐籍女子?”
“我对她一见如故,还想请她帮我一个忙。”
戚戎气急反笑:“你想都别想!”
“你一个世家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凶什么凶!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陈柔红着眼睛瞪他:“你答不答应?”
“不行。”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走之前戚戎警告她:“这事对我说说也就罢了,别对你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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