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叶昭华挑了挑眉，转身去了上房。
“招娣，来坐，”张氏脸上神色很和蔼，仿佛对叶昭华又是摸鸡蛋又是挖猪油臊子的行为没有任何不满，她靠着被子坐在炕上，看着眼前站着的叶昭华，朝她招了招手。
“太婆婆有事便直说吧，”叶昭华没有坐，她双手环胸站在炕前，她不想给张氏任何她好说话万事可以商量的错觉。
“也好，也就两句话的事，”张氏神色顿了顿，继续道：“你也知道，咱家以前，除了那点地的收入，也就靠着大郎的军饷过日子，你公公是个不成器的，二郎自小体弱读书也是一笔不小的花用，我又黄土埋到脖子根儿了，你婆婆那身子骨也不是下苦的料，巧荷又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家，如今也还没找着下家。”
她抹着眼泪叹了一口气，“大郎这一去，咱家这么多张口等着嚼用，那点地根本养活不了咱们这一家子人。”
“难不成公爹幡然醒悟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叶昭华一脸惊讶，震惊又欢喜的道：“还是说小叔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斤两决定不读书好好扛起身为男人的担子了？”
张氏脸上的皮肉抖了抖，气的攥住了手心才没有把人骂出去，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和蔼是彻底维持不住了。
她怕这个糟心的叶氏再说下去她要气死，于是也不说什么场面话了，直接开门见山道：“米缸都见了底，春耕才开始，你如今尚算顾家人，可是家里养不起闲人，你一把活计都不做，也万没有让公婆养着的道理，咱们大楚不逼迫寡妇殉节，同样也不需要寡妇守节，何况大郎出征前也留下了话，若是他有个不测让你自行改嫁，大郎头七已过，趁着热孝正好给你相看个合适的人选你去改嫁吧。”
“改嫁？”叶昭华故作惊讶的挑了下眉头，又道：“不知太婆婆给我相看的是哪户人家？”
“你放心，好歹家人一场，大郎去了你无缘在顾家终老，但我这老婆子也不至于推你进火坑，”张氏听她打听人家，心下松了一口气，道：“正是村头李秀才。”
“那李秀才今年三十岁，虽说比不上二十郎当的小伙子，但身上是个有功名的，家里几十亩田地不用纳税交租，也养着些佃户，不必你下地操劳，前头去了两房娘子，头一房病死了，第二房娘子是难产一尸两命，都没留下后，如今李家只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生了个庶子，也才三岁，你嫁过去就是好日子。”
张氏半阖着眼皮瞥了一眼叶昭华，又道：“村里妇人间传闲话说李秀才克妻，可旁人不知道招娣你是知道的，大郎出事跟你没关系，那李秀才前后两房娘子身故也不关他的事。”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是怕她指出李秀才克妻，所以拿以前顾巧荷那浑话架着她？
“若我不愿意呢？”
李秀才其人如何原身叶招娣没有印象，她也不清楚，第一次听说这人还是前些日子那何来福口中听说的，且不说其他，单单是家里有个小妾，她一个现代人如何跟别人共用一个男人？
叶昭华对两性关系方面看得很开，她没有处男情结，但在关系期内只能接受一对一，想想她一个现代人要接受三妻四妾文化，这纯粹是精神刑罚，受了二十一年现代精神熏陶，一朝穿越去给人当填房大婆，又不是穿成了皇帝的女人不接受一对多就要命，她除非脑子有坑才会答应。
“你不答应也无事，”张氏慢悠悠的道：“只是顾家的米面鸡蛋和韭菜，怕不能给闲人随意糟践。”
她掀起眼皮打量叶昭华，道：“要知道便是那一根柴禾，也是我儿顾进从山上打来劈好的，万没有让别人随意用的道理。”
“自然，你不想嫁给李秀才，也还有其他年轻些的人选，但你要心里有数，哪怕人人知道我大孙子没与你圆房就去了战场，但你可是在顾家拜过天地的，说破大天去也是个寡妇，律令鼓励寡妇改嫁，但律令令不了人心和观念，哪怕你年轻貌美，那十七八岁条件好些的少年郎，怕也没有人愿意娶你。”
张氏的话从冠冕堂皇变得刻薄，叶昭华始终安静的听着，直到此时，她直视张氏的眼睛，冷静的道：“若我舍不得夫君一心不改嫁呢？若是我说我有赚钱的法子能带你们过上好日子呢？”
张氏意味不明的哂笑一声，“我知你这几日去过镇上，不说别人，那今日家里摆流水席的赵寡妇，守了一辈子寡，因为亡夫留下两个闺女，还有一副磨豆腐的手艺，纵然如此，是非和风言风语从没少过，你自认清白，可若是再遇上破皮无赖撩闲调戏，我顾家的清白脸面，大郎身后的名声往哪里放？”
“我顾家不是那老顽固，不需要你年纪轻轻守寡，那赵寡妇为了闺女苦守着尚且说得通，你说你是为了我大孙子，你叶氏与我那大孙子不过一面之缘，平白无故哪里来的这般深的情义？”
一连两声质问，张氏显然是有备而来，也明显她直接忽略了叶昭华那句带你们过上好日子。
在张氏看来，赵寡妇会做豆腐，日子且过得紧巴巴的，自家这孙媳能有个甚赚钱的好手艺？若真是有，怕也沦落不到她顾家来。
“太婆婆这番话我记下了，容我考虑考虑，三日后给你答复，不过若我答应改嫁，至少在我夫君七七纸之后，顾家要脸面，我也不想落下一个亡夫七七纸没过就急着改嫁的薄情名声，这总没问题吧？”
不是叶昭华对那素未谋面的顾大郎有什么感情，只是这是她拖延时间的托词，她要想个法子，把这家人一次性收拾服帖了，才好进行下一步的事。
前两日叶昭华去了一趟镇上，从头逛到尾，她已经找到了赚钱的法子，可是她手里头一个铜板都没有。
顾家既然把事情做这么绝，对于这群免费劳动力，叶昭华并不打算放过。
张氏眼皮一阖，安稳的重新靠回了叠起的被褥上，“好，我答应你等到大郎七七纸之后再行改嫁，但是三日后，我要听到你准确答复。”
叶昭华从上房里出来，在院子里遇上一脸幸灾乐祸的顾巧荷，她理也没理，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把门一拴上炕躺在了床下，窗户被撑杆撑开，阵阵微凉的风吹进来十分舒服。
睡了一觉起来，日头已经偏斜，叶昭华从窗户里看到今日早上在河边遇上的那个龅牙的田氏正一脸笑意的出了门，苗氏亲自送的人，她心下一动，这田氏除了爱道东家长西家短，还有个爱好，那就是保媒拉纤。
她拉开门走出房间，顾巧荷从上房里出来，脸上也带着笑，竟然主动道：“嫂子这是午睡起来了？”
“嗯，起来了，难得听你说句顺耳的人话，”叶昭华淡淡的瞥她一眼，把院子里已经晒得半干的衣裳收了起来，只有床单还泛着潮。
上房里顾巧荷也在场，那田氏就不是来给顾巧荷说亲的，至于顾羡云，那更是不可能，这位娇少爷可是张氏的心头肉，宁桐村这小地方怕没有张氏看得上的孙媳妇。
那唯一的可能，田氏是为了她来的。
叶昭华垂眸掩下眸中情绪，不管请托田氏来做媒的人家是不是李秀才，都不会是个好人选，能让顾巧荷开心，那一定是她要倒霉，虽说这位连混混都看得上，但对上她的事，这位小姑子可是精明得很。
晚上草草喝了一碗粥，叶昭华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决定静观其变。
她早早的栓上门吹了灯，躺在床上忽地听到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叶昭华心下一动，放缓呼吸装睡起来，事出蹊跷必有因，叶昭华轻轻打开门栓，放在门扇上的手又顿住了，随即她爬上炕摸黑爬出窗户不动声色的出了房间，其余房间的灯全黑着，上房里点着两盏灯，在黑夜下显得灯火通明。
门口的大黄狗本来听到动静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但看到是以前常喂自己的女主人，又摇了摇尾巴卧回了墙根下的狗窝里，叶昭华猫着腰躲在了上房堂屋窗户下的黑暗角落里。
今晚她特意观察过，吃过晚饭之后顾进和苗氏都留在了上房堂屋没有第一时间回房，虽然顾进不着调，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他到底是一家之主，策划儿媳妇改嫁的事他必然是要到场的。
上房堂屋内，只听老太太张氏道：“巧荷你去门口看一眼，叶氏房里的灯可灭了？”
“祖母我刚已经看过了，我趴在门上听的，叶招娣睡着了。”顾巧荷声音里带着欢喜。
“那就好，”张氏道：“今儿个下午那做媒的田氏上门来了，李秀才家请托的，李秀才看上了叶氏，让那田氏来打探咱们的意思。”
“那李秀才……”顾进略一迟疑，还是道：“倒是个好人选，有功名在身，家底儿殷实，若不是年纪大些，我都想把人招做女婿了。”
顾进虽然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但自小受父亲的儒家思想熏陶，有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想法，所以对大儿子顾羡渊他总是训斥，但是对闭门读书万事不管的小儿子，时常还有笑模样。
苗氏轻轻杵了他一胳膊肘，幽幽嗔他一眼，张氏直接道：“这是当爹的能当着闺女面说的话？崇儒你少胡咧咧。”
“我才不嫁呢，”顾巧荷丝毫没有羞涩，大大咧咧的道：“跟我爹快一样老的糟老头子，那李秀才二尺长的驴脸，就算年轻个十来岁，我也瞧不上。”
“何况……”
“巧荷！”苗氏斥责一声，顾巧荷话没说完直接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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