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七,中元。
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阴湿的坟墓园门口,挂着喜庆的门帘,鞭炮炸得满天响,火红的灯笼映衬着一丝热闹。
江浮又从往世同一个土堆里爬了出来,身上带着数不清的淤泥,眼神带着迷茫,1000年后再爬出来,倒真是久的,上民死死生生,最后都得从阴客里出来,不死不休。
这一列倒没有了上民争先恐后到阴客里,各自安好。所以江浮几千年来,倒是第一次被几个老祖宗赶出阴客出来干活的,也是千年以来头一个被赶出来的。
他挣扎了会儿,从软土里跳出来,垂眸一看,整个身子僵住了,他看着身上的泥,死寂般的沉默。
上面有坨牛粪。
冒着热气的那种。
江浮:……要不还是回去吧。
他愣了几秒,看着坟上不知道哪一个后人放的糕点,表情复杂了几秒,算了算,才算到今天是中元节,上民出坟碰到中元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就是江浮巧了,正好碰到来上坟的人。
那人是来上他的。
江浮沉默了,他盯着面前这个应该十五六岁的小孩,又下意识看了2000多岁的自己。
小孩看着他在墓旁边,语气即为不尊重:“你在干嘛?穿的脏兮兮的,干嘛要在我太爷爷旁边!你知道他是谁吗?就站,刚从阴客里爬出来,就不要在这弄晦气,还敢往你老祖旁边站,滚滚滚滚滚。”
太爷爷老祖本人:“……”
小孩看着面前比他高半个身子的人,气势落下不少,但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坟,瞬间不怂了:“看看看看什么看?我..我可是江浮的后代!要不是他几千年不出土,我早就接他回家去了,不然你看到的就是我俩,我肯定让他揍你。”
往年从阴客里出来的上民并不少,江浮不接受香火的供奉,小孩没感受到,自然也不知道,他面前站的就是他太爷爷老祖。
他盯着面前是个小屁孩,身旁的手动了动,小屁孩身上穿的是纯白的T恤,江浮垂眸,默认了这位曾祖孙,然后抬手,把看得见的泥尽数擦到了这位不知道是不是亲的曾祖孙t恤上。
小孩:“???……你干嘛!几千岁的老东西!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平常烧的香火最多,小心我托梦让我太爷爷半夜杀了你。”
江浮依旧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就是听到香火两个字,眉眼动了动,然后在小孩无能狂怒时才说了一句:“我是江浮。”
“你是江浮,那我还是上民上官浮晦呢!”小孩拍着身上的泥土,翻了个白眼,毫不示弱的骂了句“傻逼”。
江浮:“你叫什么?”
小孩:“我就叫怎么了!”
“我问你叫什么名?”
“宋谯。”
江浮才想起他,说来他抱过小时候的宋谯,但也其实只是匆匆一眼,算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曾祖孙。
无妻,无子,无徒,无情,无感,走了一条最令人费解的路,偏偏走的最稳。
“你爸有没有跟你说过江浮抱过你?”
小孩迷瞪了会儿,然后骄傲的说:“说过!”
“你屁股内侧里面有胎记,算过来,你应该有900多岁,只不过跟你爸走了一条阴到,回轮。”
宋谯沉默了,脸瞬间爆红,回想起自己的大逆不道,整个人都愣住了,捂住自己的屁股,然后,他扒着自己的t恤给他太爷爷擦泥。
无声的对视,江浮整理着衣衫,总感觉忘问了什么,以至于上了宋谯爸的车也心不在焉。
两父子都屏气凝神,生怕这位爷做什么,上民是阳间道掌控善恶生死轮回转世的行者,游历八方,而这一列连绵之上挂了个响当当的名字——浮晦,再转下来,便是一个据说浮晦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弄的来的徒弟——江浮。
只可惜那位接传者百名之首的老祖浮晦落了个死无全尸、魂飞魄散、再无生还的浪灵,而后人也不知道江浮后来怎么了,只知他轮回入阴到,阴到转阴客,便又成了无七情六欲的上民,不死不休,永忘浮晦。
黑色的车子在泥泞的土路上碾出两道水痕,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将车窗上的雨珠扫成歪斜的线。
宋谯缩在副驾驶座,手指绞着长衣下摆——那上面还沾着江浮擦过的泥印。开车的中年男人是宋谯父亲,握方向盘的指节泛白,后视镜里的目光每隔三十秒便要往后排扫一次,最终总是落在江浮垂在膝头的手上。
“江浮……”宋父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家里厢房收拾好了,您看……”
“不用,去老宅。”江浮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槐树,树干上斑驳的苔藓让他想起阴客里潮湿的石壁,“浮晦的牌位在哪里?”
方向盘猛地往左打了半圈,车子在积水里打了个滑。宋谯惊呼一声,抓住安全带,而宋父的后背几乎贴紧座椅:“老、老祖说笑了,浮晦罪孽深重……五千年前便……”
“牌位。”江浮重复,指尖轻轻叩了叩膝盖,这是他千年间少有的焦躁表现,“阴客里见不到轮回录,人间总该有个……”
话尾突然消散在雨声里。江浮后知后觉地想起,浮晦是魂飞魄散的浪灵,连阴司簿上都该是空白一页,浪灵是无牵挂,无家人之魂,永销世间,渣都不剩,空有名字,无人敢提而已。
……
“浮晦,你后悔吗?”轻轻的,只够他自己听到。
***
车子到了一处老宅,江浮许久不来了,门牌上的望江17木牌有着点点木霉,他看着宋谯立刻抓住他爸的手,觉得有些好笑,看着身上的泥点,又往这大逆不道的小孩身上蹭。
“有冰可乐吗?”江浮看着宋谯小孩此起彼伏表情,可能觉得雨天喝冰的确实不太好,“常温的也行。”
宋谯表情更特别了,江浮皱了一下眉,又说了句:“雪碧也行。”
“……爷爷,你多少年死的?不是1000多年吗?没被夺舍吧。”宋谯没走过阴客,但也纳闷,心说这老祖宗怎么知道可乐雪碧?
江浮才反应过来,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不想说话了,宋谯刚要问,就被他爸堵住了嘴。
“宋恩,你没事该带你儿子去走走阴客,顶多有点脏,啥也不懂,你不打算给他修上民吗?”
宋恩在旁边笑道:“是是是是是,有时间我带他去,肯定要修呀,跌入凡尘,不佞欺否,而知道远,这不嘛!老祖,每两月一放的衣物和用品都在那,就是想让你帮点忙,你看?”
“嗯。”
“那宋谯就交给你了!”
“嗯?”
此时的宋谯处于崩溃边缘,他不知道这位老祖会突然回来,也不知道这房子是老祖的,就在昨天,他背着宋恩,赚了一笔大钱。
更不知道的是,他爸刚把他给卖了,卖给了老祖,宋谯想了想措辞,刚抬头要说,就看到他爸背着个包,坐上车,扬长而去。
“………………”
江浮没养过小孩,但被当小孩养过,经验就是不用管,随便他,不死就行。
他看着小孩愁眉苦脸,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有五官,也等于没有,他“啧”了一声,小声说了句“真丑”。
“走了。”江浮又把戴满泥土的衣袖擦在白t上,眸色淡淡的,千年不变,“傻x。”
养小孩归养小孩,被骂的傻逼还是要骂回去的。
宋谯被骂懵了,倒也顾不上泥点子的衣服了,表情又是一转变。
江浮看着小孩除了面部在变,啥也不说,叛逆少年样,下意识觉得他是想宋恩了,刚想开口安慰,就听到这位想爸爸的叛逆少年说:“老祖宗会骂傻x,太爷爷,你是你吗?”
这次轮到江浮无语了,心说自己有那么老吗?
“宋谯,你要死啊?”
……
望江17号里的房子格外大,此时天空下着小雨,凉风冷飕飕的,宋谯最是怕有人了,结果跟江浮弯弯绕绕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一个渣子。
空荡荡的房间里叫起来只剩下回音,像是精心打扫好,知道有人回来似的,一尘不染,没有任何改变,通明的房子,江浮走在前边,最后又径直往祖牌走。
他知道那人的牌位在那,又不确定,按理来说,上民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牌,无非就是找墓供奉,找不到,就当堂拜牌。
他盯着那些牌位,走了趟阴客,回轮往事即刻就消,唯独他,只记得一个名字——浮晦。
忘不掉,记不起。
凡世间最痛苦的,阴客走一趟,忘记前尘往事,唯一的弊病,就是没有弊病,在想起的路上,终会记起,却又无缘无份。
地窖木门的铜环结着蛛网,江浮指尖抚过的瞬间,蛛丝突然发出银铃般的脆响——是被符咒加固过的结界。
“好臭啊太爷爷,”宋谯捏着鼻子往后退,鞋底碾到半块碎瓷,“比阴客的泥腥味还难闻,你确定浮晦的牌位在这儿?”
他忽然瞥见门楣上褪色看不清的朱砂字,隐隐约约只看得到轮廓,却不见字的全貌:“这谁写的?字比我数学作业还丑。”
江浮没回话,只是又往宋谯边角凸起的线拔了下来,控着手上的线,冥傀。
宋谯:……我活该?
门“吱呀”裂开条缝时,腐木与铁锈味扑面而来,紧接着,几只佝偻枯木身裹墨色嫁衣,长发缠满青铜锁。半透明蜡质面具覆面,双瞳黑洞渗着黑雾,枯爪黑甲泛幽光的东西从地面辅了出来。
“我靠!这这这这啥!爷爷!爷爷!”宋谯跳了起来,身子无意识颤抖着。
江浮打了个哈欠,用刚刚扒下来的线,冥傀,最后一拧,泛起了点点火花,又迅速落了下去。
他大惊小怪的看了眼,后面躲着的人,老祖宗不会安慰人,在他头上重重的拍了两下,以表安慰。
“这啥呀?爷爷!”
“缚灯婆。”
“这啥呀?”
“吃人的。”
看着小孩蜕皮的眼神,笑了两声。
笑个屁。
许是逗够了,才给了一句:“不吃你。”
宋谯看着他爷爷开门不进去,往房间走,短暂的忘了房东这事,问了一句:“ 爷,不进去吗?”
“放放晦气。”
宋谯:“……那你今天开干嘛?”
江浮:“逗逗人啊。”
宋谯:………… 有点想大逆不道,杀祖宗行吗?
江浮是受,宋谯不是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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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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