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嘛?快洗手去啊!”严母见她不动,又催促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因为用力维持而显得有些僵硬,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刻意的轻快。
严霖雨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疑和更深的不适,低低地“嗯”了一声,弯腰换好拖鞋。
冰凉的拖鞋底踩在温热的地板上,触感怪异。
她刚直起身,严父也从客厅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遥控器,显然刚关掉电视。
看到严霖雨,他脸上也努力地扯开一个笑容,虽然远不如严母那般“灿烂”,但这份试图表达的“和蔼”同样显得生硬无比。
“回来了?”严父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指了指餐桌,“坐下吃饭吧,你妈忙活半天了。”
严霖雨沉默地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在手指上,带来清醒的刺痛。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困惑。
饭桌上,气氛更是诡异得令人窒息。
母亲不停地给她夹菜,堆满了她面前的碗:“小雨,尝尝这个,你爸特意去买的鲜鱼!”
“多吃点肉,看你瘦的!”
“这个青菜也新鲜……”
热情得像是招待久别重逢的贵客。
父亲也难得地开了几次口,问了几句“学习累不累?”“学校里怎么样?”之类无关痛痒的话,眼神却总有些飘忽,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严霖雨机械地扒拉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味同嚼蜡。
这些菜入口,本该是家的味道,奈何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块。
她低着头,尽量避免与父母对视,每一次母亲热情地夹菜,每一次父亲试图搭话,都让她感觉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太反常了。
这种刻意营造的、近乎谄媚的“温馨”氛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温柔地笼罩下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恐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这样?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另有所图?
严霖雨心里那点因不想回家而产生的烦躁,此刻被这诡异的“热情”搅动得更加翻腾,混合着强烈的不安和戒备,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顿饭,吃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沉默的晚餐,都更加煎熬。
碗里的饭菜堆得冒尖,严母还在试图往上面添一筷子排骨。
严霖雨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母亲夹菜的动作:“怎么没看到姑姑?”
严父:“你姑姑出差了。”
“哦。”
严父:“你在你姑姑家,没给她添什么乱吧?”
严霖雨沉闷地回答:“没有,爸、妈,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回到自己的房间,严霖雨反手关上门,落锁的轻响声,像一道脆弱的屏障,将外面令人窒息的反常与猜疑暂时隔绝。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和心头的沉重。
书桌前摊开的语文卷子,严霖雨只解了一道选择题。笔尖悬在第二题的选项上,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根本无法聚焦在那些方块字上。
也不知道姑姑什么时候回来?要不发条短信问一下吧?算了,姑姑都没告诉她,她还是不要问了。
“叩叩叩!”
急促、带着明显不悦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混乱思绪。
严霖雨身体一僵,笔尖在卷子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小雨!”严母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穿透不算厚的门板,带着习惯性的掌控感,“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关门!不要关门!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严霖雨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没吭声,也没动,只是盯着卷子上那个墨点,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
“开门!听见没有?把门打开!”门外的催促声拔高了,带着命令的口吻,同时门把手被用力、不耐烦地拧动了几下,发出“咔哒咔哒”的噪音,像是某种粗暴的警告。
那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严霖雨的神经。
不要关门……她在这个家里,连关上自己房门这点微小的、隔绝窥探与掌控的权利都没有吗?
就在严霖雨咬着牙,内心天人交战,是继续沉默还是爆发时,房门被一股大力从外面踹开了,撞在门吸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母亲与父亲带着怒气的脸,一同闯了进来。
“跟你说话没听见吗?!”严母站在门口,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愠怒和一种“我早就警告过你”的理所当然。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严霖雨僵硬的背影,扫过桌上摊开的卷子,扫过整个房间的角落,仿佛在检查什么违禁品。
“谁让你锁门的?嗯?”
严霖雨猛地转过身,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涨红,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几乎要喷射出来。
“我关门怎么了?!这是我的房间!我只是想安静地写会儿作业!你们在外面说话、看电视,吵得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我关上门都不行吗?!”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一晚上的委屈、烦躁、不安和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汹涌而出。
她指着被强行踹开的房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们想进就进,想推门就推门!我连这点安静的空间都不能有吗?!”
严母显然没料到她会爆发得如此激烈,被吼得一愣,脸上的怒气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愠怒取代:“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妈!我进你房间怎么了?看看你在干什么不行吗?关上门谁知道你在里面做什么?万一……”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失言,但这份潜台词里的不信任和控制欲已经昭然若揭。
“万一什么?!”严霖雨捕捉到了她的停顿,心头的寒意瞬间盖过了怒火,声音反而降了下来,带着近乎绝望的嘲讽,“万一我偷东西?还是万一我藏人?”
“你!”严母被她最后一句话刺得脸色煞白,指着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胡说八道什么!反了你了!我们供你吃供你穿,管你严一点怎么了?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严霖雨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荒谬感。
她看着母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门外客厅里父亲投来同样阴沉不悦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刚才饭桌上刻意堆砌的笑容和夹过来的菜,此刻回想起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那根本不是关心,而是一种带着交换条件的冰冷控制!
“你们这种‘为我好’,我不需要!”严霖雨不再看母亲,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肩膀因为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笔,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它捏断,然后狠狠戳向摊开的卷子,笔尖划破了纸张,留下一个丑陋的深痕。
“出去!”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我要写作业了!”
空气死寂。
严母站在门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女儿从未有过的强硬反抗噎得说不出话。
她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浑身散发着冰冷抗拒气息的背影,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满腔的怒火和被顶撞的难堪,猛地一甩手,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没有关,就这么敞开着,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冰冷的宣告。
在这个家里,你无处可藏,你的空间,随时可以被闯入,你的意愿,无足轻重。
严霖雨听着母亲愤愤离去的脚步声,听着客厅里父亲压低声音的抱怨,她挺直的脊背依旧僵硬,但一滴滴滚烫的液体,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砸在卷子那个被她划破的洞上,迅速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这顿晚餐的“温情”假象,连同她最后一点对这个“家”的微弱期待,彻底碎成了齑粉。
只剩下敞开的房门,和门外投射进来,冰冷刺眼的客厅灯光,无情地切割着她小小又支离破碎的世界。
*
自从严父严母从老家回来,那个所谓的“家”,对严霖雨而言,就变成了一个需要精确计算停留时间的牢笼。
每一分每一秒与父母的共处,都像在布满荆棘的狭窄通道里行走,压抑、窒息、充满无声的审视和随时可能爆发令人疲惫的冲突。
于是,宏宇巷深处那家不起眼的“极速网吧”,成了她放学后唯一的避风港。
网吧不大,藏在巷子深处,招牌老旧蒙尘,“极速”两个字有一半的灯管已经不亮了。
推开那扇贴满各种游戏海报、边缘被烟头烫出焦痕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浓重烟味、泡面调料包、汗味和机器散热的浑浊气息便扑面而来,形成一种独特属于地下世界的“生机勃勃”。
这里确实是附近未成年人的天堂。不需要身份证,老板是个眼皮耷拉、常年叼着烟的中年男人,对眼皮底下那些明显稚嫩的面孔视若无睹,只认钱。
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映着一张张或亢奋、或麻木、或专注的年轻脸庞,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夹杂着压低声音的脏话和激动的指挥。
严霖雨熟门熟路地走到靠里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位置,扔下书包,熟练地开机,扫码付钱。
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半小时,这是她能为自己争取到,不被“家”吞噬的宝贵时间。
她通常只是登录一个简单的射击游戏,戴上耳机,任由激烈的枪炮声和队友的呼喊淹没外界的一切声响。
她打得并不算好,甚至有些机械,手指僵硬地按着键盘鼠标,眼神放空地盯着屏幕。
她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耗掉”时间,让大脑在虚拟的硝烟里短暂地麻木、放空,不必去想那扇永远不能关上的房门,不必去想母亲审视的目光和父亲沉沉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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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法关上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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