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霖雨闻言,玩笑般地抬手轻轻捶了陈铭肩膀一下,带着点嗔怪。
陈铭哈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其实并不算很大,在嘈杂的环境里本应被淹没。
然而,楼下球桌旁的李缘风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听觉过于敏锐,几乎在陈铭笑声响起的瞬间,倏地抬头望了过来。
目光如冷电,穿透喧嚣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楼梯拐角处的两人。
严霖雨猝不及防,与他视线撞个正着。
李缘风眼底闪过意外和一丝窘迫。
他没想到,会在这么晚的时间,这么一个地方,遇见他的同桌,兼……他的救命恩人。
他的同桌还穿着省一中的校服外套,站在那个叫陈铭的男员工身边,两人姿态熟稔,言笑晏晏。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淡漠地收回目光,好像只是看到了一团空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球桌。
严霖雨却不管他是否回避,她的目光依旧直白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几乎要将他那层冷硬的外壳盯穿。
他这副冷着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样子,确实挺凶,跟在学校里那个虽然疏离但还算平和的形象,还真是……两模两样。
陈铭没察觉到这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微妙气流,还在自顾自地说:“你俩这同桌当得,够陌生的啊,见面连个头都不点?”
严霖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他在我们学校,可是出了名的高冷男神。”
陈铭惊讶地挑眉:“哟呵,看样子很受小女生欢迎啊。”
严霖雨不置可否。
陈铭却收了玩笑的神色,轻轻“啧”了一声,带着点说不清的惋惜:“被太多人喜欢,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意思?”
陈铭下意识去摸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想到身边还有个小姑娘,又悻悻地把烟取下,夹在指间把玩:“之前有个挺有钱的……富婆,看中他了,想包他。人不答应。那位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本身条件也不差,保养得宜,看着也就四十出头吧,风韵犹存。结果生平第一次踢到铁板,就是在这毛头小子身上,气得够呛,放话出来,谁要是能‘教训’这小子一顿,十万块当场兑现。”
四十出头?风韵犹存?
这“年上”的跨度也太离谱了!还揍一顿十万?可真够下血本的!
严霖雨心里一阵反胃,追问道:“然后呢?他不会真被打了吧?”
她想起器械室里他那身伤,难道……
“那倒没有。”陈铭“啪”地一下按亮打火机,又合上,反复把玩,“那富婆后来换了更阴的招。她觉得光是揍一顿不解气,就派人四处散布谣言,说姓李的这小子是被一个更有钱的男老板包养了,之所以拒绝她,是因为嫌她没那个男老板有钱有势。”
“呵,”陈铭冷笑一声,不知是嘲弄那富婆,还是那些轻信流言的人,“这脏水一泼,效果立竿见影。这小子名声算是臭了大街,什么牛鬼蛇神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明里暗里的刁难也跟着来了。”
严霖雨顿时像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胃里一阵翻搅,脸上露出清晰的嫌恶:“他就不澄清?别人就这么相信了?”
“澄清?”陈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真相’。谁在乎真的假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磨盘转久了,假的也成真的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他见严霖雨眉头紧锁,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放缓:“好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知道个大概就行,细节就别打听了。社会复杂着呢,知道太多,容易对这个世界失望。”
他轻轻推着严霖雨的肩膀,把她转向二楼的方向,“不早了,上去休息吧,小学霸。记得锁好门。”
严霖雨顺从地点点头,低声道:“晚安,陈铭哥。”
“晚安晚安。”
回到房间,反手锁好门,严霖雨脱掉外套,把自己扔进柔软的被褥里。
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一点。
身体明明泛着倦意,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异常清醒。
黑暗中,李缘风在台球桌前蓦然抬头的那一瞥,反复闪现。
那双清冷的眼睛,在球桌旁专注锐利的神情,以及陈铭那些语焉不详却信息量巨大的话……
原来,他那张过分漂亮的皮囊之下,藏着这样的身世,背负着这样的屈辱和重担。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而陌生的酸胀感。
夜色深沉,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斑。
严霖雨睁着眼睛,望着那片虚无的光影,久久无法入眠。
……
对于高中生而言,睡眠似乎是一种可以被无限压缩的弹性资源。
无论前一夜是挑灯夜战还是心事重重地辗转反侧,清晨六点半的闹铃总能像一道冷酷的指令,将身体从混沌中强行拽起。
严霖雨在球馆二楼的小房间里醒来,窗外天色刚蒙蒙亮。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昨晚李缘风那张在灯光下明暗交错的脸和关于他的那些沉重传闻,后半夜才渐渐从脑海中淡去。
她迅速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
一楼的台球馆与夜晚的喧闹判若两地,此刻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桌椅摆放整齐,球台覆盖着深色的绒布,像一头头沉睡的巨兽,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烟味和清洁剂的气息。
馆门紧闭,要等到中午才会对外开放。
“醒了?”一道利落的女声打破了寂静。
严霖雨抬头,看见姑姑严菲正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拎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袋。
她一身干练的衬衫长裤,妆容精致,显然已经忙碌了一阵。
“嗯。”严霖雨应了一声,接过那个印着“老王早点”的熟悉纸袋,里面是万年不变的豆浆油条和肉包,温度恰好熨帖着掌心。“姑姑,你怎么这么早?”
“顺路过来看看你,送你去学校。”严菲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没给她拒绝的余地,“我去开车,你快点吃。”
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严霖雨坐在副驾,小口咬着包子,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和行色匆匆的路人。
严菲也没多问昨晚的事,只是偶尔提醒她“豆浆别洒身上”。
车子在省一中气派的大门前缓缓停稳。
严霖雨刚好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接过姑姑递来的纸巾,熟练地擦掉嘴角的油渍。
“姑姑拜拜。”
随着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严菲的叮嘱也追了出来:“好好听课啊,有事记得给姑打电话!”
“知道啦!”严霖雨挥挥手,转身汇入涌入校门的学生洪流之中。
走进高二(1)班教室,大部分同学已经到了,读书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晨间的活力。
让严霖雨有些意外的是,她的同桌李缘风——那个平日里最爱踩着上课铃进教室的“卡点大师”,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比她到得还早。
他正埋头伏在桌上,笔尖在试卷上飞快地移动,显然是在进行早自习开始前的最后冲刺——赶作业。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这场景,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罕。
严霖雨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刚放下书包,旁边那位正在与时间赛跑的人,竟在百忙之中倏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快,然后用一种听起来十分自然,但又与他平时冷淡画风极其不符的语气,吐出三个字:
“早上好啊。”
严霖雨动作一顿,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问号。
这人……没事吧?
按照常理,经历了昨晚那种在非校内场合,带着点微妙尴尬的“意外”照面,今天难道不该是心照不宣的回避,或者至少是更加深刻的沉默吗?
他这若无其事甚至主动打招呼的架势,心理素质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分了?反正换做是她,估计得尴尬得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尽管内心波涛微澜,面上却不动分毫。
她偏过头,对上他那双因为熬夜还带着些许血丝,却依旧清亮的眼睛,礼貌而疏离地弯了弯唇角:“你也好。”
……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玻璃,在课桌上投下懒洋洋的光斑。
原定的数学课因老师临时请假改成了自习,教室里浮动着纸张翻动和笔尖摩擦的细碎声响,混杂着刻意压低的交谈。
为了方便给张明敏讲题,严霖雨和她后桌的同学暂时调换了位置。
张明敏正对着一道函数题抓耳挠腮,严霖雨侧着身子,压低声音,耐心地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讲解。
就在这片学习的氛围中,旁边的李缘风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罕见地从他那塞得有些杂乱的书包里,抽出了一个簇新、干净的几乎可以拿去展览的作业本——封面上“语文”二字清晰刺眼,内页却干净得如同初雪,未曾落下过一笔墨迹。
在三班时,他就是出了名的“语文作业困难户”,三班的语文老师对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在经过多次努力无果后,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了放弃管理。
但高二(1)班是实验班,学风严谨,班主任秦老师和各科老师都极其负责,绝不允许这种明目张胆的“漏网之鱼”存在。
果然,今天早上语文课代表收作业时,他理所当然地没交。
语文老师——那位以严格著称的王老师,课后直接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一番“谆谆教诲”外加“威逼利诱”之后,最终网开一面,勒令他必须在明天放学前,把最近两天的语文作业补齐上交,否则,就只好“麻烦”他家长来学校一趟,共同探讨一下他的语文学习问题了。
为何对他如此“宽容”?
只因他的“名声”在外。
各科老师办公室串门时,这位偏科偏得惊世骇俗的学生,早已是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成绩总体均衡,唯语文一科,惨烈得如同遭遇了滑铁卢。选择题尚能靠运气蒙对几道,一到需要理解和表达的阅读答题便原形毕露,不是天马行空地胡诌,便是干脆留白。
作文更是重灾区,每每绞尽脑汁凑够字数,却次次都能精准地偏离主题十万八千里,让人叹为观止。
语文老师对他,是“挽救式”管理,能拉一把是一把,实在拉不动,也只能随他去。
毕竟,以他其他科目的成绩,考个普通大学绰绰有余,但若想触碰顶尖学府,那瘸腿的语文便是横亘在前、难以逾越的天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