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曼云想起了之前和朋友讨论的话题，人人都想当网红你怎么看？她们一正一反，还做了个小小的辩论。
对方说，这是无奈之举，这个行业流入了太多本不属于它的钱。谁想一辈子辛辛苦苦地保守残缺呢？
而且很多人抵触网红，对他们赚钱轻易有愤慨，对一些网络主播直接要礼物有不屑，对一些知识文化型主播开始带货有唾弃……
对网红的歧视，背后是对他们的嫉妒。甚至有一些“品行不端”的人也能轻松当上知名主播，那怒火更被无数围观的人放大了。
这其实是一种新的形式，也是社会未来的导向。或许有一天，绝大多数内容都会在互联网上进行，也的确会有“全民网红”的时代到来。
凡事顺者昌，逆者亡，顺应潮流没什么不好。
李蒯羽说者无意，她听者有心。但她们循规蹈矩太多年了，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打工人思想，当网红实在太遥远了。她们拿到了所谓人们口中的“高学位”，但放眼未来，还是迷茫。
社会转型带来的冲击每个人都难以预料，而且太大了。
她们西宁转完转拉萨，所谓“青春没有售价，火车直达拉萨”的拉萨。她们不是没来过这里，可这次来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她们已经不再是“青春”了。
她们没了年少时的莽撞热烈和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心，她们棱角全无，只在一些时候才锋芒毕现，她们自身变了很多，彼此的关系也变得微妙，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那点面对世界的茫然。
少时她们以为人生皆是坦途，又或哪怕群山遍布，她们也能轻而易举地翻越高山，她们有一往直前的勇气，有平山海的决心。
如今堪堪翻了几座山后便倦怠了，几乎用光所有力气了。可群山依旧在那里，依旧遥远而苍茫地望不到头。
缪曼云不仅自己翻山，还要帮别人“翻山”，她已经忘了帮别人写过多少论文，成就了多少“天才”。她的作品不是她的，她的汗水也不是她的。她翻越了无数山后惊讶地发现，别人出生在山的那边。
她向来心思细腻，李蒯羽多数时候又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她也看出来李蒯羽的意图了。
李蒯羽想修复她们黯淡的，封尘的关系，热一热冷饭。李蒯羽甚至想通过和当年一样的旅行找到消散的少年气，找到她们当年的彼此。
多美好的心愿啊。可惜天总不遂人愿。
时过境迁，没有的就是没有了。缪曼云又向来悲观，她想，如果这冷饭热不起来，李蒯羽会怎么办呢？
她会远走高飞，另寻他人吗？
李蒯羽向来侠女一般来去自由，做事干脆利落，讨厌拖泥带水。可眼下她们的感情就是泥泥水水，搅得人心不安不宁。
“曼云？”李蒯羽看着发呆的缪曼云笑道，“想什么呢，先过完这些天再说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大厂不要我打不了我去送外卖，嗯，当收银员。不暴富就不暴富，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哦不对，还是要多赚点钱，还要给你出版书……”
李蒯羽说着说着，自己左右脑也搏斗起来。
她在“要赚很多的钱”和“能赚够养家糊口就可以”间犹豫了半秒，觉得还得要“挣更多的钱”——钱么，谁嫌多呢？还要预留一些应急呢。她可不想过因为钱受制于人的生活。
“不过你就不用了。”李蒯羽摆摆手，“文人还是要重气节的，谈钱俗呀。我觉得搞文学的就该高高在上，吟诗作画，只管雪月风花，不食人间烟火。”
缪曼云闷笑，“你这话放网上能叫人骂死，现在是平等社会，谁敢高高在上？”
“那当然，人是万万不可飘的，但是文字可以是轻飘飘的，曼妙如同云端的。文学不是分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不同形态嘛。”
“或许吧。”缪曼云耸耸肩，“反正我讨厌轻飘飘，生活是沉重的，我觉得那些天花乱坠，奢靡浮华的文字背弃了文字本身的意义。”
“是是是。”李蒯羽点头如捣蒜，“你说的都对。”
缪曼云笑了，看着一脸灿烂的李蒯羽，收紧的心微微松了下来。
李蒯羽就是这样热烈直接，全然没有她想的那么多心思。或许这人心里压根没想过“分开”两个字，全是她在这里自己给自己加戏，庸人自扰。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握李蒯羽牵自己的手。掌心的温度顺着皮肤传递过来，李蒯羽永远是热乎的。
“怎么出来玩也搞的这么沉重？”李蒯羽眯着眼睛，一边看风景一边说，“这样的好机会，一年，不，一辈子能有几次？”
她瞥了一眼像是藏着心事的缪曼云，歪头说道：“我工作了以后，要是再想这么闲，估计要等咱俩都退休了。现在退休年纪都延到五十五岁五十八岁了，我估摸着到那个时候，咱俩得七老八十才能退了。”
缪曼云睫毛颤动，顺着李蒯羽的目光回望那人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把那话说出来。
七老八十，我们还在一起吗？
“诶，也差不多了，我们回车里吃点东西找家饭店吧。山水虽然美，但是这一块儿看来看去也都是这样。虽然能在这躺着吹吹风也挺舒服的，但那也太要闲情逸致了，估计真得等我们退休才成。”
缪曼云向来是唯李蒯羽是从，听后点点头和李蒯羽一起回到了车里。李蒯羽左翻又翻变魔法一样翻出来一瓶酸奶，递给缪曼云。
“先喝点垫垫肚子，现在去吃之前那家烤肉。”
缪曼云忍不住问道：“这酸奶什么时候买的？”
李蒯羽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缪曼云，神气地说：“不告诉你。”
缪曼云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老实地说：“我喝不完。”
“能喝多少是多少，剩下的给我。”李蒯羽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笑着调侃缪曼云道，“怎么？一口都不想给我留？我可是忍气吞声给你当了一天的司机了，连口酸奶都舍不得？”
缪曼云也笑，打开酸奶尝了两口，就拧住瓶盖放在一边了。
“再喝呀，怎么喝这么少？”
“不是想给你多留一点？看你这么累。”
“哎呦，这时候知道心疼我了。你先心疼心疼你自个吧，瞧瞧小脸瘦的，弱不禁风。你得补充蛋白质，那牛奶酸奶，得‘吨吨吨’地往下喝。”
缪曼云又笑，象征性地又喝了两口酸奶，从旁边抽了张纸擦嘴。
这地方人少，李蒯羽车开得快，不一会儿就把两个人颠到饭店了。在打开车门，李蒯羽眨眨眼睛，看向缪曼云说道：“我要喝酸奶。”
缪曼云不解其意，直接把酸奶递了过去。
李蒯羽磨磨蹭蹭不肯喝。
半天她才眨巴眨巴眼睛说：“我要喝‘进口’的。”
缪曼云脸上瞬间飞过一抹红，她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道：“去你的。”
“哎，这些年我都说多少荤话了，你怎么还是一撩就脸红。”李蒯羽本来也只是逗逗缪曼云，她知道缪曼云没有这些奇怪的亲密癖好，虽然是在车里，但也算是大庭广众之下，缪曼云做不出来这样“喂酸奶”的举动，她觉得羞耻。
李蒯羽自然没有逼缪曼云，而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眉头一扬，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冲缪曼云一笑。
缪曼云飞快地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李蒯羽这才满意地开了车门下车。
这些日子她们吃的大抵都是牛羊烧烤，颇有古时候大口啖肉的豪气，可惜李蒯羽要开车喝不得酒，缪曼云自然也没有喝酒。
“上次来这家西宁烤肉的时候我们才二十岁，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李蒯羽手里捏着羊肉串感慨地说，“你看那老板，这么多年了还长那样，一点都没变。”
“是啊。”缪曼云胃口没有那么好，吃的也小口，半天才吃完一串肉，李蒯羽马上递给她一根新烤好的。
“也不是没变，老板带上金戒指了。哎，这些年在这干烧烤也给他干阔绰了，人来人往的，客流量真不小。”
缪曼云循眼望去，忙碌的老板手上确实带了个金灿灿的大戒指。李蒯羽观察的细致且有趣，单凭分析老板着装的变化，她就几乎要信口开河地编出老板这几年的发家史了。
缪曼云津津有味地听着，李蒯羽却话题一转，又开始盯着牛肉串感慨“好汉当年”。
“当年我们来的时候穷呀，我记我们跟团七天的预算平均下来才一个人五千，还不包括你想买的杂七杂八的纪念品，当时咱俩吃饭都得省着吃，好像咱们两个人当时也只点了十串还是十五串……我都没吃饱。”
缪曼云挑眉，“你现在才提？当时和我说我再分给你一点啊。”
“拉倒吧。当时你已经分很多给我了，吃的少的可怜——今天你就别给我省钱了啊，大口吃。我们也是衣锦还故地了。这些小钱对工作的李蒯羽来说都是小意思了。”
李蒯羽一边说着一边又给缪曼云加了两串。
“别，放多了吃不完。”
“吃不完也得吃完。”李蒯羽吓唬她说，“不然晚上不许上床睡觉。”
“切。”缪曼云白她一眼，根本不怕她。
“那些纪念品，你都留着吗？”
“留着。”缪曼云抬头与李蒯羽对视，“就在你给我租的那房子小隔间的箱子里。”
“记这么清楚？”
缪曼云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在心里说道，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
这十年里的点点滴滴，那些你早已忘却的记忆，我都替你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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