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许言言在宿舍喝着一杯酒,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写下这样的话:

“如果以后还是要交男朋友,然后结婚的话,我想对方应该是医学生或者学计算机的,家庭情况和我也很相近。因为都读了差不多的学校,学了看起来很正派的专业,之后仿佛也会有能拿得出手的工作,所有人都会很认可。或许可以拉一个Excel表格,把我们的每一项条件都列上去,逐个赋分然后相加,会发现我们的总分数值相差很小,是完全生活在左右的人。或许我们本身的生活圈和朋友圈就会有交集,总之,完全不是会互相感到陌生的人。

我大概会和这样的人恋爱和结婚。”

她先是设置了“仅粉丝可见”,几分钟以后看到浏览量从零变到几十,她就改成只有互相关注的好友可见,有过几分钟,变成“仅自己可见”,浏览量的数字变成灰色。她的脸红红的。

她扭头到身后方向,有些局促,好像视线侵占了其他人的空间。

一个舍友已经拉上了床帘,另一个在短视频和学术搜索引擎之间来回切换。她又将头扭回来,定定地看着见底的杯子。

杯子就留在书桌上。许言言习惯很差,总是把杯子留到第二天早晨才洗掉,找逻辑不通的借口——宿舍里没有刷子,好不方便。

爬梯子到床上去,因为酒精作用所以摇摇晃晃,但她也没有忘记想,千万不要摔下去。宿舍上铺的梯子安全性很没有保障,有时候半夜去卫生间,没有站稳,就会滑下去,摔倒或者磕到哪里,感受到逐渐舒展至全部的疼痛之后她都会庆幸不是过于严重,没有伤到脑袋这样脆弱又重要的地方,也不会引发舍友要半夜将她送到医院,还要品尝一系列未知连锁事件苦果的情况。

但如果磕碰到自己时候发出的声音更够更小一些的话,就再好不过。

刚刚躺下就收到欧阳子的微信消息。她们认识的时间都快是人生长度的二分之一了,还没有走散。

欧阳子看似试探性地问她,“或许你想不想听一下我最近的情感生活?”其实已经预设了答案。许言言就只是打了一个“说”字。

欧阳子的故事涉及到的人物包括她自己、与之分手过程已经持续几个月的“男友”或是“前男友”、从高中时到现在一直关系亲近的男生朋友和留学时候认识的学长。接下来叙述的情节让她们仿佛回到一起度过的青春期。

这样的情感漩涡带有旧时光的味道,是十来年前断续上映的那一大批青春伤痛电影的风格。欧阳子看起来为此懊恼,不明白自己的情感模式为什么滞留于如此幼稚的状态中。

许言言揭穿,不要给自己披上纯真外衣,这样的故事简直“老旧到快要腐烂的程度”,也像“被你和这些男的轮流嚼过的口香糖”一样让人没胃口。进而又很冷冽地说,夹杂叹息的小狗表情包。可是她已经不再是这样了,已经变得如此厌倦靠近和语言和随之而来的呼吸——更不用说更加迫近的关系。想要静止的心情和停留在原地的倦意如此强烈,刻画她的形态,像雨天阳台上密密麻麻死掉的水蚁。

“我只是太久没有喜欢上谁,也忘记是那是什么样子。”许言言在心里骂自己,打下这行字的时候是多么矫揉造作,像一部八流文艺片的女主角。

暂时结束和欧阳子的对话,马上又有新的弹窗出来,是晴雅在讲她又错过的deadline和失败的又一场面试。一个个短句组成的对话框一个叠一个,于是好像有了诗歌的模样,晴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无师自通了如此高明的赋比兴应用方法,先讲不那么严重的挫败,讲旅游时不会放晴的阴天,为她哭诉她仿佛走向失控和崩塌的异国生活做铺陈。许言言能做的只有拙劣地安抚她,说所有人都会说的蠢话。一切都会好的,讲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不相信,但仍然要这样讲,执行一种对话的程序。

之后还有来自不同朋友和同学的消息,班级群和学院群的消息也混入其中。辅导员警告学生不要在非工作时间联系自己,但本人却在快零点时发消息给所有人。许言言读其中一条,仿佛是政府机关单位与学校合作,招募学生暑期去实习。横平竖直的电子排版,在她眼里就变成七扭八歪的,每个字,每段话都拥挤地晃来晃去。她觉得自己没有看懂招募条件,也没有看懂这是要去做什么,什么都没有懂,只是大脑又多了一些需要负荷的信息。

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信息中转站,与她有关系的人,把承载了各种情绪和信息的字眼都给她,而她的反馈并不重要,需要完成的只有“丢掷”和“接收”方块字这个操作程序,向工厂式的密集作业。也符合“忙的时候忙死,闲的时候闲死”的工作生活规律。

没有人可以讲话的时候也会感到很孤单,但如果像现在一样多,就好像失去能够对中国字进行良好理解的能力。

“我的生命,是雪中的火焰,热烈,但以不为人知的姿态长久孤寂着。”

如果不是读到了这句话,她那时候可能就不会读更多——她被似是而非的话语和似是而非的笔触吸引。

刚刚过去的寒假,许言言闲在家里,突发奇想下楼到地下室,想从长久以来封存的书里挑拣出来几本,装点房间。

书箱背后是一个依稀能够辨别出物体名称是什么的老式行李箱。但因为是老式的,带有旧时代“做工精良”的气息,看起来质量很好的样子,只是说不上是什么颜色了。厚重灰尘铺满或是铅色或是土黄色的布面。

许言言伸手摸索,箱子上马上留下了她手指的印记。

那天下午,她就是这样很粗放地打开了这个可能在两三岁时见过的箱子,没有手套也没有口罩,所以手指漆黑,喉咙灌入了许多有害健康的粉尘。

有时候人们会忘掉过于遥远的记忆的介质,忘掉承载它的是声音还是画面。

许言言看着呕吐物一样从行李箱里涌出来的信封,忽然想到,也许她也曾经知晓这些信件的来历。

可能是某一个回妈妈老家的春节,除夕之后的某个夜晚,重播的春晚小品、人们聊天的嘈杂和扑克牌被甩到床单上的声音。枕在妈妈或姨妈的膝盖上,她通过眼皮的缝隙审视这个混乱场景。

大人们肯定以为她睡了,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其实怎么会呢,所有装作无知的瞬间都只是因为这很方便。

被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动物,但其实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到很多,知道的东西也远远比大人们以为的多。比如姨妈妯娌家的女儿早恋,中学二年级就去打胎,找男生家赔了五万块钱,凡此种种,许多许多。

那天赢牌许多的姨妈,很轻佻的叙述,家常地提起一件从前的玩笑事。她讲人各有命,曾经她的妹妹,许言言的妈妈,都以为她会和那个高中就认识的男生一直在一起,讲他们的关系如何维持到大学,没有条件打电话,写的信装了一整个行李箱。那个箱子,言言她爸爸第一次来咱们家的时候还给他看来着,多好玩,你们说逗乐不逗乐?

许言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不见,妈妈是否递过去嗔怪的眼神令姨妈噤声,亦或是轻松这场笑谈——她那时很快真的睡着了,变成了大人以为的样子。

另一个不是春节假期的普通下午,是坐落于暑期的工作日,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总喜欢去爸妈那间更大的主卧,墙壁上挂着又薄又小的液晶电视机。

床头的设计是可以打开的两扇柜子,不知品种的木头做的,漆成了质感更好的样子,她用儿童柔软的指甲无意义地划来划去,已经让它剥落得斑驳,露出原本白生生的底色。

她往柜子里藏东西,在美术课上用油画棒画的画,《暑假生活》上撕下来的某一页,还有许多。也把里面的东西翻找出来,那天是塞在最深处的本子,有着皮革制的套子,上面的烫金字印的是妈妈单位的名字。

她那时候是刚刚认字到不再读拼音注本的年纪,但好像已经有了偷看日记是可耻行径的概念。许言言站在地下室的灰尘堆里如此推理,大约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是在道德上站不住脚的事情。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看多《家有儿女》之类的电视剧,生活情境中,总会有日记不该被家长偷看的抗争情节,加入家庭浪漫喜剧的编排技巧,让人印象深刻。

“我能够确信的是,许,他是喜欢我的。生活在一起已经一些年,徐徐前进的时光里反复确认。”

“但新年到来,干涸许久的泪水终于也还是到来。”

或许这是许言言第一次感受到书面文字与写字的人之间的鸿沟。许多人说文如其人,许言言从来不是这样以为的。许多与她一起生活、一起呼吸的如此熟悉的人,他们文字的气质与本人之间的差距太容易被她发现。

字迹与信封上碎裂的文字重合。

另一个的字迹,是一种很像男人的字迹,许言言只能苦笑。

贴着邮票的、没有贴的、寄出去的、没有寄出去的还有很多被退回的,结合落款的日期,她好像已经窥探到双方情感脉络的起承转合,有一条模模糊糊的线索,然后又需要她加入一些暧昧的想象。

“摇摆的心与摇摆的你,或许此情此景,我们之间不再能奢言爱。”

写信的男人对妈妈这样说。男人在写信时好像连好用的原子笔都来不及找一支,他用的这根一定从他手中滚落到地上,最脆弱的笔尖着地,圆珠被磕掉,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于是字迹无需经历岁月侵蚀,在落笔之初就已经变得断续。“爱”的最后那一捺撕裂成颤抖着的许多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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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濑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