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与费罗的一日一夜

我哭了。

“第一次总是这样。”费罗对我说,“渐渐就好了。”

费罗想了想,又说:“至少对男人来说是这样。”

我天真的烂漫的稚拙的单纯的,我的恋人,他说这样的话,是来安慰我的。他不了解我。

没有人了解我。

公司有意将我打造成全能型艺人,黄金时代里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我得到几座奖杯,我得到一个丈夫。后来我不出唱片了,我不拍海报。但有些东西我保留下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过去。

未来再不会有的过去。

凌晨我们各自洗了澡。我坐在沙发上等待浴室的花洒关停。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我和费罗的都是。费罗坐到我身边,于是皮质沙发遭受双重劫难。

“你记得吗?”我问费罗,“我说过,如果我的喜糖盒子里放不起闻绮,那我不结婚了。”

“我记得。”费罗说,“所以你结婚的时候准备了吗?”

“没,没有。我对巧克力没有很大的兴趣了。我准备了香薰,眼罩,面霜,之类的,我记不太清了。”我说,“我没给你寄一份伴手礼吗?”

“我甚至没收到你的请柬。”

我从抽屉里翻出记事本,认真写下一页,然后交给费罗。费罗接过去,仔细看过每个笔画,再仔细看过每个笔画组成的字,再仔细看过每个字连成的句,之后他将纸片折了折,试图放进大衣内侧口袋时,他才发现自己穿着浴袍。

费罗将纸捏在手里,过一会儿,他站起身,终于如愿把纸片塞进大衣内侧口袋。他走回来,在我身边坐下,头发滴着水。

“对不起。”我说,“我不该抛弃你。”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以至于我不能详尽地回忆起那段往事。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我太年轻,我太恐惧——总归是因为我太年轻,以及我太恐惧——我不想同费罗结婚。我做了些什么?我一面佯装不知他定制求婚戒指地尽情榨取他对我的关心与依恋与爱一面在盛大场地布置好百分之九十九时提出分手。我爱他,后来朋友问起时我保持沉默,但我爱他。我只是不想嫁给他。

费罗绝不是携手迈进婚姻的上佳对象。他极绅士,他极礼貌,他极温柔。他接受一点英国式的教育,他接受一点中国式的教育,因此他不是混血都沾染一些混血气质——我是极喜欢混血气质的男人的,最好跨越人种,白与黄,曾约会台湾人,不很理想。但他思虑过多,恰好我也思虑过多,每每我们凑在一起——特别是第二年与第三年间——总忍不住讨论些杞人忧天的事。有几次我泪流满面,耳朵失去听音功能,一根肋骨直抵住肺而呼吸不得,大脑却还在思考。我想到,结婚后我大有可能在与他为一颗酱油进行争辩的过程中陷入如此困境。我再不能思考。

我们都有病,这种病那种病。我们终会拖着彼此向下坠。

爱,婚姻。就算婚姻里鲜少有爱,爱的存在应是为了开心。

我要许多开心。

我能这么做,我不能这么说。

“对不起,我太懦弱了,对不起。”我说,“但我想你能理解我……不,我不想你能理解我。虽然我告诉你很多,有关我的家庭,我告诉你很多……又怎样呢?我有一个冷漠的爸爸,我有一个暴躁的妈妈,他们吵架时总喜欢揭露对方最苦痛的伤疤做为攻击,那比举起菜刀互相扔掷更恐怖,因为他们很爱彼此,婚前他们很爱彼此,所以他们熟知对方的一切,尤其是卑劣的一切,于是他们有了无尽的武器,专适用于对方的武器。又怎么样呢?我将我的全部也告诉你了,你也告诉我。又怎么样呢?这就使我离开你吗?对不起……我太懦弱了,对不起。”

黑暗中费罗一言不发。

“你对我很重要,你是我第一任男朋友。”我说,“我有关爱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我舍不得离开你,我又舍不得让婚姻毁掉我们已经拥有的美好……我……我总不该抛弃你,我总不该让你在朋友面前难堪……是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费罗问。

“我知道你恨我。”我说,“每次自杀的时候我都希望你恨我,这样我死以后世界上会少一个人为我伤心;但每次我没死成,我又希望你的恨能消失,我又希望你仍然爱着我。”

费罗哭了,我也哭了——我的眼泪先于他的眼泪。我们的眼泪流着流着便流到一处,我们拥抱着,尽最大的力气。

我想起来,我在同费罗交往的三年中自杀过两次。我做这事是为了我,现在它仍来成就我——我感恩我的自杀。

“我要告诉你实情。”费罗在抽噎中扮演值得依靠的角色。

“什么?”我问他。

“是你丈夫告诉我的。”费罗又去抚摸我的头发,“我能在咖啡厅里见到你,是你丈夫告诉我的。”

近来我的丈夫想同我离婚。

他大概是爱上一个女人。他真蠢,他是这个年纪了,还相信什么婚姻是爱情的铁证的鬼话。要我说,爱就摆在那里,一份连一份。我得到许多爱,所以当我走失任意一份时,我不会有太多悲伤。但钱不一样。

结婚前我从没考虑过钱。我想,如果男人心惊胆颤自己的钱财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程度,他们大可以取消婚姻,毕竟很多事就是他们谋划制定的。但他们没有。由此可见男人在婚姻中收获了远超付出的好处。

我一字一句同费罗说了——他大概是爱上一个女人——我一字一句同费罗说了。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说。

费罗执着地问个清楚。

我又选了几件事说了。

“这样看来跟你分开又是件好事了。”我说,“你看,你看,我把婚姻弄得一团糟。”

“不是你的错。”费罗安慰我,“不是你的错。”

“我只能说,我最终还是找了一个和爸爸一样的男人结婚。”我说,“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我的丈夫,我的爸爸。”

费罗抱着我,他发誓他绝不会成为那样的男人。多少年前他有同样的发誓,他说他绝不会伤害我。但他还是来了,来伤害我,在我伤害他之后。

“和他离婚。”费罗说,语气里有不容置辩的强硬,仿佛一道命令,“和我在一起,我们结婚,我能给你他应给你的一切。”

我哭得讲不出话,费罗的手捏在我的肩膀,力气很重很重,我的眼泪因他的摇晃和我的点头胡乱地淌。

“我们现在就去,跟他摊牌……我们去找他,告诉他一切……我爱你,我们在一起!”

“不,不行!”我的音调陪我站起身。

“为什么?”费罗也站起来,“怎么了?”

“你给我点时间……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们遇见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你就让我离开我的丈夫,和你重归于好……”

费罗抱住我,动作温柔许多。

“好,我给你时间……但别让我等太久……明天,明天怎么样?还在那间咖啡馆,还在那个位置,你等我……我等你……”

“好。”我擦掉眼泪,“我要走了,我应该回去了……明天,明天……”

“好。”费罗吻我,又捏捏我的手。

分别前费罗不停地提醒我,时间与地点。我说了无尽好话,把他哄上了车。

“再见。”看到费罗摇下车玻璃,我对他说。

“我们明天见。”

“我们明天见。”

车这才开远。

我的肉中有笑,嘲讽的畅快的肆意的全无忌惮的;我的皮上有泪在流。我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或许它们都是真的,是我还没意识到。

我回到家里,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来是深夜。

我走下楼,发现我的丈夫正在等我。

他疲倦透了,像条老狗;他已知晓他预料的所有。

“我们谈谈。”他说。

我看见他的皱纹在跳。

我的喉咙很痛,我很难开口。于是我为他播放一日一夜里的录音,从侍者端上两人的咖啡到喝咖啡的两人相约明天见。

我们面对面坐着,他手边是照片,我手边是录音。

我们久久不说话,最终他起身,将照片丢进壁炉。

我删除录音。

这是我们此后都不会拿这件事做筹码的宣言。至于他有没有存留底片,或我有没有保存云端,今晚不愿深究了。

“但明天你不会去见他了,对吧?”他向我确认。

我们常需要借助外人来审视自己的婚姻,这是我为与费罗相处一日一夜找的理由。但一日一夜终是一日一夜,在这之后,我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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