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埋头吃面的学生已经抬起头来,和昨天在夜色下的样子重合,看起来五官更加清晰,肤色白皙,神清清冷疏离,额头的刘海长长的垂下,却没能遮住乌黑的双眼。
这让严周满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小狗崽,讨食吃的时候那双眼睛就格外的亮,费力地趴着他的裤腿,可怜巴巴地叫唤,小尾巴摇到快要起飞。
不过眼前这双眼睛却不如小时候那只狗崽那般讨人喜欢,他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严周满,让他有了一丝做坏事被抓包的尴尬。
严周满嘴角的笑意僵在脸上,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回到料理台,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他看见那个学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掏出书包里的手机准备付账。
现在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严周满此刻也没什么事,准备等他走后收拾收拾卫生,可那学生似乎遇到了麻烦,扫了支付码之后一直在摆弄手机,耳朵也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红。
严周满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带钱的话下次拿过来就行”,他站在料理台前对学生说。
不出所料,小狗眼再一次进入自己的视线,不过此刻他的眼睛突然变红,让严周满有些错愕。
“我……会尽快还给你的”,学生说完不等严周满说话就跑走了。
严周满把他的碗筷收进后厨,心里却想的是那双泛红的眼睛。
后厨里张婶儿正在卖力洗碗,见严周满端着碗筷进来赶紧起身接过去,“你这孩子,收碗这种事你叫我一声就行,何必还自己端进来”。
她利落地将剩余的汤面倒进泔水桶里,快速卖力地洗刷着手里剩下的几个的碗筷。
“歇会吧张婶,那几个碗不着急”,他忍不住劝说道。
“没事儿没事儿,这几个碗我很快就洗干净了,你赶紧去歇着啊,一会还有得忙,我这里很快就洗完了”。
严周满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继续劝说道,“不管刚刚我三姨有没有说什么,您既然来了就不会平白无故让您走,您安心在这儿做事就行,别担心”。
“诶”,对面的张婶轻轻应了一声,手下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些。
严周满离开了后厨,自嘲着这个世界上过得艰难的人这么多,他自己已经自顾不暇,却总还想着其他人的苦楚。
九月的天气难得有下雨天,此刻天空却开始飘雨,而且不见停得反而越下越大,严周满看着天气盘算着时间显得有些烦躁,他们龙门街的商贩们最不喜欢的就是上学日子的下雨天,那些学生们要是遇上下雨天,总有一批人宁愿留在学校少沾上泥泞的雨水,他们的生意不可避免的也会受点影响。
一直到下午雨势才渐渐停止,严周满把外头的遮雨棚收起来,看着逐渐清澈的天空,心里期待着这雨不要再下。
快到学生的放学时间,严周满开始在调料区往空碗提前备好面汤底料,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来到面馆。
接连两次在上课的时间看见他,严周满再是不想掺和别人的私事,此刻也忍不下去,“你成天不好好上学每天瞎转悠什么呢!”
之前那个学生没理他的埋怨,木着一张脸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的纸币递给严周满,“还你面钱”。
声音低低地没什么精神,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有上午看着的红润。
严周满一边观察学生的情况一边接过百元大钞。
纸币有些濡湿,严周满又看了一眼对方,头发也有些湿,严周满想说些什么又怕对方不领情,只能先打开桌下抽屉,结果一看里面只有几张零星的钞票。
现在的客人全都用电子支付,一天里能根本收不了一次纸钞,况且他原本放纸钞的抽屉里压根就没什么钱,没办法找零,只好对对方说,“现在没零钱,你等一下我去换成零钱”。
等对方沉默着点了点头,严周满只好揣着着一百块跑到旁边的文具店朝柜台前正看电视的老板说道,“周哥,帮忙错一下零钱”。
瘦削的男人接过钞票随手扔进身下的抽屉里,问道,“全要十块的?”
“对,谢了周哥,不验验?”他笑着问。
“德行”,对方佯怒着将十张纸钞递还给严周满。
严周满笑着离开文具店,面馆里学生正坐在凳子上微微垂着头,身形瘦削,明明还在夏天,学生却突然被袭来的一阵凉风打了一个寒颤。
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的价格是十元,他来到跟前,将剩下的九张纸币交还回去,“来,找你的零钱”。
对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严周满又看见了那双眼睛,此刻的眼睛里少了一分疏离,却不似之前那般清亮,眼眶红润夹杂着血丝。
严周满不知道为什么良心正在受敲击,学生把钱揣进兜里后正准备离开,严周满手疾眼快一把将人拉住,腾出的左手摸向他的额头。
果然不出所料地发烫。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冒犯,皱着眉大力地甩开了严周满的手想转身离开,严周满却不想放他走,那双红色的眼睛让人始终放心不下,他继续抓着学生将他拉住,有些央求地说,“等等,你发烧了,我有药,你吃了药再走吧!得尽快退烧才行!”
严周满感觉对方挣扎的力度变小了,赶紧回后厨的柜子里拿出布洛芬。
找药的时候他担心学生跑掉,随即又一想,不管他跑不跑,反正自己已经尽力,他又不是什么活菩萨,难道还追出去强行给人家喂药?
现实却不如他想的那样无情,小小的背影依旧好好待在店里,严周满心里松了口气。
面馆里没有纸杯和多余的杯子,严周满只好把吃面的碗拿来一个倒上水递给他,“吃吧,药吃一颗就行”。
“我叫林晋声”,坐着的男孩接过水和药低声说道。
“好,林晋声”,严周满有些高兴,好像养不熟的小狗突然朝自己摇尾巴。
对方突然的示好也让严周满有了一些莫名的责任感,他拿捏着过来人的经验认真地传授道,“吃了药要是还难受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会,如果要洗澡的话记得水要开得烫一点,烧一直退不下去的话记得要及时和家长说”。
对方的头越埋越低,有个猜测在严周满脑海中浮现,他有些迟疑地说,“要不你在我店里休息会吧,要是烧退不下好带你去医院”。
他原本以为对方不会答应,却看见视野里黑色的毛茸茸的头颅轻轻地点了点头。
严周满心情更好了,揽着过他的肩膀时发现怀里的人骨架很小,身上也没什么肉,自己一抬手就能将他抱得严严实实。
他平时按时吃饭了吗?是不是被家里虐待了?
严周满此刻已经将他划分为没人关心的小可怜,自己生病了都只能硬抗。
后厨的一角用铁皮被隔开,严周满打开铁门露出里面的支架床,他把林晋声轻轻推进去,解释道,“这是我平时午睡用的小床,床单被罩这周刚换过,你不嫌弃的话就在这儿睡一会”。
林晋声没说话,严周满只好试探性将他带到床边安顿好。
等严周满蹑手蹑脚地关上铁门,见一旁的张婶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
“你认识这孩子?”
“不认识”,严周满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这个行为,含糊地说,“就是看着有些可怜”。
张婶擦着桌子嘴里念叨着,“现在的孩子玩心重,上课时间也在外面瞎逛游,生病了也不回家”。
严周满听着没说话,张婶家的孩子懂事、成绩也好,现在刚从首都读完大学出来工作,每个月都把自己大部分的工资寄回家里,希望这样能让母亲不至于再去打两份工。老一辈的人总是希望把自己的经历套在任何一个家庭里,严周满没办法说服张婶儿相信并不是每一个家长都称职,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顺顺利利地度过青春期,所以干脆闭口不言,只嘱托张婶帮忙看会店,自己快速跑到隔壁街的药店买了一个体温计和退烧药。
晚上快九点,店里只剩下严周满一个人,几只蚊虫被店里的灯光吸引而来扑打着灯罩,严周满听见声音后立马掏出电子蚊拍将它们统统杀死。
后厨里传来铁皮推拉的声音,严周满把电子蚊拍收回去,看见小可怜(他自认为的)正睡眼惺忪的出来。
“醒了,还难受吗?”
对方摇摇头。
严周满拉开一张凳子,对他说,“那来聊聊?”
他看见对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过来。
严周满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避开一些可能刺激他的方面,斟酌着问道,“你是不是缺钱?”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放在腿上的手指蜷缩起来。
“我们店里最近差人手,得招个兼职……”
“我可以做!”
林晋声有些激动,大着眼睛看着严周满,满心期待地等着严周满的回答。
“那你周末的时候过来,一个月五百块行吗?三餐的话就在店里吃”。
“可以!”
听着对方的回答,严周满有种照顾弟弟的感觉,笑着往他头上揉了一把,又把手里的一盒新的布洛芬递给他,“刚刚量体温的时候差不多不烧了,要是回去不难受药就不吃了”。
林晋声接过药盒,有些高兴地说,“我平时也能来帮忙”。
“不行”,严周满坚定地拒绝,“你是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成绩不好也得好好待在学校里”。
林晋声张着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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