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最差的第二名

杨青松回班坐下时狐疑打量:“你咋了?中暑了?”

“没有。”

章致谨慌忙抓起纠错本压住答题卡,冷静了会儿再抽出,却见满篇黑色飘逸字迹都霍然重组成刚才盘旋空气中的质询。

拿个卷子都这么扭捏紧张,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真的讨厌我吗?

讨厌人不应该翻白眼吗?为什么会脸红?

满地黑压压士兵围城聚拢,手持横竖撇捺的武器,尖端直指俯视而来的他。

……闹鬼了。章致谨瞪着这些字句。

卓煜熠的揶揄配音在耳边回荡,随着沉闷热气不断浓缩收压紧,捂得他喘不上气。

他实在没法看下去,二话不说把答题卡递给杨青松,合上纠错本塞进桌洞。

我讨厌你。

章致谨狂翻练习册做数学题静心,手抖得比手机倒计时关机但偏偏找不到充电线时更慌。

送走了手中的潘多拉魔盒,可焦躁恐慌的闷热始终散不掉,一直持续到晚自习。

章致谨迟钝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烧了。

发烧也会传染?还是老天把卓煜熠的烧过给他了?那为什么不早在考试前传过来?

章致谨揉揉有些模糊的眼睛,低头继续写作业,到晕得连题都读不下去了也还是不吭声,不打算请假看病。

心里幼稚可笑的念头随着他写下的详细解题步骤流淌而出。

也不是不行,烧死他得了,烧傻了得了,烧掉称不上顶尖的所有天赋资质,父母彻底失望,或许就不会再拿卓煜熠压他了。

他再也不用痛苦于第二名,不用迷茫于近在咫尺仍不被看见,不用执着于寻找卓煜熠蜻蜓点水的一瞥关注。

把所有的怨恨纠结狠狠烧光烧透,从排名高峰摔落,离卓煜熠远远的,他的灵魂就能自由了。

“哎我跟你说,昨天青棠叫我把我去!?你脸怎么这么红?”下课后杨青松正要讲话,乐呵呵的声音瞬间拔成惊诧调子。

“中暑了?”杨青松赶紧摸额头对比温度,肯定地自问自答,“发烧了,要命啊你怎么也发烧?”

也。章致谨沉默品着这个字,眼皮一跳,心底莫名沁出一丝清凉的欣慰舒坦。

杨青松大概率没注意自己的无心用词,忙着转头问四周:“有没有退烧药啊?致谨发烧了。”

“没有……等等鹤文好像有,鹤文——”同学立马小跑穿过过道去另一头找人。

“不用了。”章致谨面无表情拒绝,埋头继续写试卷。

杨青松夸张大叫:“你发癫啊发烧了不喝药?那我找江佟带你出去看病。”

“真不用,我回家喝。”

“现在才第一节晚修?”

“不严重,我扛得住。”章致谨听力也退化了,勉强辨认出外界声音,随口敷衍。

脑袋里的小人还在兴奋叫嚣着烧坏智商同归于尽,谁来劝都没用,他实在太痛恨自己的无能。

这才是最正确最干脆的办法,不用拼命考第一,不用整天搜寻某道身影,不被各种怨气缠扰,不再恼恨渴求。

堵住家人的嘴,让自己死心认命,一劳永逸,任由推不到顶的巨石连带他被碾碎的残躯一起滚落山脚碎成渣,就再也不用做噩梦了。

姚鹤文很快挤到桌前。旁边有人问:“这不早送出去了吗?怎么还在?”

姚鹤文边拆药盒边回答:“原本托认识的人给煜熠,但她已经喝过药了,就又还回来了。”

煜熠?卓煜熠?还回来?

章致谨怔住,唯一的坚定念头被那火腾腾的两个坚硬铁字猛烈敲砸,三两下崩散成一堆稀碎的犹豫,怀着万千负面情绪的小人也突然没了声。

话又说回来了……

但他先前硬气推拒了两次,杨青松已经迟疑,胳膊也缩回去几厘米,看样子不打算再催促了。

章致谨撤回余光,低头连咳几声,手中搁浅的笔颤颤巍巍在试卷上画下几道乱痕。

杨青松眉头重新紧皱,拍案判决:“不行!还是得喝!”

生怕再被反驳似的,他边咋咋呼呼喊着边拆开退烧药倒水杯里,不容人反悔。

章致谨缓慢移走抵着嘴唇的拳头,叹口气抬头,无奈压下眉:“好吧,谢谢。”

固体颗粒化为一杯热腾腾的异色液体,烟气飘摇。

卓煜熠还回来的,四舍五入等于她送的,章致谨严谨地偷换概念下了定论,一口灌下药。

略烫的水烧穿喉咙,苦涩药味弥漫开来。

之后的事他不太记得了,迷迷糊糊上完晚修,竭力集中注意力骑车回家。

阳台上繁茂生长的兰花正扒着窗台望夜空,章致谨抚摸几下冰凉的叶片例行问候,洗漱后直接休息。

他很少发烧,早忘了生病的感觉。卓煜熠那两三天到底多难受?

可在烧得那么严重的情况下她仍然稳坐第一甚至考了更高分,而他连晚修都待不下去。

章致谨闭上眼,思绪混沌,但已经形成的习惯不受病情干扰,一躺床上就开始自动抽取九年多的关于卓煜熠的记忆来放映。

小学时两人见面机会少,卓煜熠时不时请假,要么被姥姥姥爷带去旅游,要么参赛批发金牌。她从小崭露头角,会参与任何她感兴趣的比赛。

上了初中,卓煜熠的身影才开始密密麻麻占据他的记忆。

初中开学不久就有个男生爱捉弄她,似乎打算把引起女生注意的老套手段耍个遍。

在被揪了一次辫子、被绊了一次后,卓煜熠搞清楚了他的毛病,直接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方和兄弟们狡辩称喜欢就是捉弄,喜欢才捉弄,要是不喜欢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卓煜熠笑了。

男生以为她害羞了、接受了,也跟着笑,挨近些想亲昵说说话打打趣。

趣没打成,人倒是被卓煜熠打了。

卓煜熠揪住他头发,朝他肚子狠狠擂几拳,也没放过起哄的哥们,差点把人早午饭给捶吐出来。

被打得凹凸不平的几人跑去告老师,她则坦然承认。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说喜欢我才故意欺负我,但我不喜欢他,没法回应,又不忍辜负他一番心意,所以就按他的喜欢方式加倍打一顿还他啊。”

老师和男生哑口无言,愣是反驳不了。

卓煜熠起了这个成功范例,之后别的女生遇到类似麻烦也学着直接对骂或动手来表明态度。

不少男生看她不顺眼,暗地里喊她母夜叉,适逢叛逆期又冲动爱挑衅,三天两头到她面前蹦哒。

但没人成功,学习、运动或才艺都被无情碾压,个个气得跳脚。

后来新生里还冒出个拔尖的体育特长生挑战卓煜熠,他努力踮脚用鼻孔看人,还大度地让她先跑五秒。

结果他愣是追不上。

男生立刻改口称作弊不算数,卓煜熠没来火,笑了笑提出换她让五秒,表演了个轻松超越。

男生被当众打脸,下不来台也不肯轻易下,又说她只是爆发力强点,耐力肯定不行,有种继续比长跑。

最后卓煜熠甩了对方一整圈,位置重合还欠欠笑着吹了声哨再超过。

……

周围人绘声绘色聊她的各种事时,他都在抓紧时间疯狂学习,不去凑热闹围观。

小学次次拿第一又怎样?每阶段都是新起点,课程难度不断提升,人的思想智力不断开拓,一切都充满变数。

在卓煜熠玩的时候抢先往上爬,就能从夺得第一。他怀着这一信念,父母也如此期待。

然而往后的每次考试,卓煜熠的名字始终矗立顶峰,他始终赶不上,始终实现不了父母的期待。

第一名卓煜熠。第二名章致谨。

他和那些男生一样快气绝身亡,最讨厌的卓煜熠成了第二轮生长痛,小腿的幻痛纠缠思绪折磨让他在无数夜晚失眠。

他甚至怀疑过卓煜熠优异超常是因为经常吃辣条,或许辣条里有特殊成分。

家里人说垃圾食品不健康,不许吃,他很听话,从小到大只看着大家嚼吧嚼吧,止于闻闻味道。

怀疑到辣条后他也不管健不健康了,以买新本子为由拿到零花钱,选了便宜的本子省出一块五买卓煜熠最常吃的辣条。

或许因为没吃过,或许因为空腹吃,总之胃很不适应,烧灼了大半天,刺刺麻麻和涌动的烫一直烧到喉咙口,甚至让他想吐。

怨恨的火、卓煜熠名字里的两团火,大概就是那时起借着辣油引燃的火星子无声燃烧,至今还未熄灭。

可惜实验失败,智商与辣条无关。

每一位班主任都骂他们是最差的一届,大概是实话,否则两人的分数怎么能差这么多,他怎么永远比不过。

第一名卓煜熠,第二名章致谨。

第一名卓煜熠,第二名章致谨。

……

试卷和排名表漫天飞舞,在他的道路上飘洒,被终年下着的蒙蒙细雨打湿。

湿漉漉沉甸甸的试卷再也飞不动,坠落扑在他脸上,完美嵌合五官,让他瞬间无法呼吸。

一张两张三张。一张卓煜熠的,一张他的,一张卓煜熠的,一张章致谨的,层层叠加。

这就是他只能考第二的惩罚,给终日埋在试卷里的学生施以贴加官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刑罚。

他依旧不肯服软,竭力撕掉刑具,却见源源不绝的试卷在天空盘旋,所有字拆分散开组成各种杂乱心绪。

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听见你。

这些字又解了体,落地拼成新句子,他读过的最荒谬的诗。

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

诗歌出自埃姆朗·萨罗希的《一千零一面镜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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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最差的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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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扳倒最讨厌的第一名
连载中乘桥燃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