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那些阴影,被彻底锁在了归于寂静的废太子府邸的书房中。

是我对不住你与夫子。

离开太子府的楼术单手策马,回到楼府后,一言不发进门便跪。

跪哭得沾湿手帕的母亲,跪体弱不能行的二叔,也跪出门前千拦万拦的父亲。

楼荪本来已高高举起马鞭,看到他冷硬的表情,又双眼含泪地放下了:“你糊涂啊。”

楼母这才敢上来抱住他:“我儿!”

“太子可有怪罪于你?身上可有伤?那些人可曾欺侮于你了?快叫母亲看看......”

楼荪尚且为朝廷命官,轻易没有性命之忧。

可是她儿回回从太子府回来都是伤痕累累,如何叫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担忧伤怀?

楼术这才垂首,声音里仍含着几分生疏冷硬,楼荪一听便知他这最重情重义的长子是对太子彻底失望了:“没有,太子只让我带回砚台。”

楼荪重重坐下。

砚台之事他很清楚,是以明白太子此举是彻底与楼家划开界限了。

楼母却落下泪来:“只有这些了吗?你只知道诓骗你母亲,说一些没有被责罚的傻话,你可知道我每日居家,多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们父子了!”

楼家二叔也叹:“太子此次是真的触犯龙颜了。”

他们现在这关着门,是以不必担心这话流传出去,连一向谨慎,不轻易议论皇室储君之事的楼荪都不想去阻止了。

太子今日出言为他周全,跪下接旨虽说是全了太子府一时的体面,可是之前种种过错,终究是越不过去。

太子被废一事已是定局。

傍晚时,他还听宫中传来消息,说圣上看了太子写的罪己诏,大怒,楼荪便知太子是不肯善罢甘休,直到现在仍然是阴鹜冷漠地想叫天下人都赔偿这罪过。

从这方面来说,楼家在此时退隐,确是好事。

只是择主失误,日后他儿和楼家子孙的仕途,恐怕就要就此断绝了。

楼术也知道,可他只是跪在地上,听父亲叹息。

他从来不在乎官运。

被选为太子伴读时,他也曾为那翩翩储君的气度折服,想要辅佐殿下成为一代明君。

可是不堪受辱的心智脆弱得太快,他和父亲百般劝和,也无力回天。

从前太子门客何其之多,如今门庭寥落,难道是因为他们无能无为,不敢谏言?

是殿下不肯躬过自省,他与楼家已仁至义尽!即使仕途止步,他也不愿拉着整个楼家陪破落的太子府一起深陷。

楼荪知道没有转机:“太子与吾,休矣!”

入夜时如一掌扇纳凉,谈起陛下因罪己诏大发雷霆,让太子入宫解释为何挑拨手足之事。

本来这等时候都已宵禁,天子脚下不该如此热闹,但太子被废之事重大,在圣旨传达下来之前便已满城风雨,不知多少百姓盼着重立储君,如今反而是顺应民意了。

因此楼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淡翻书:“以后不必再传话了。”

楼家和太子府再无牵扯,楼家为避嫌也不会再有子孙入仕,不管他如何被发落责罚,楼家也不能被拖下水。

如一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将坊间的传闻也说上一说。

看得眼睛有点疼,随手想燃烛的楼术却不小心碰到太子赏赐的那方砚台——本就破损的一角对准地面,狠狠砸下,出现了另一个更为尖锐的豁口。

楼术一顿,看到那名贵砚台,眼中浮现出漠然来。

如一小心地看公子脸色:“公子,需要好生收拾起来吗?”

“不必,”他想起从前种种,声音更为冰冷,“随意放置就是。”

他不愿再看到与那人有关的任何。

如一应是,捡起那伤痕累累的砚台时,扫了一眼,面露诧异:“公子.......”

**

萧无恙静静地伏在台阶下,太极殿内灯火通明,一人高的烛台列在皇帝桌案两侧,昏黄间皇帝的朦胧身影时隐时现。

皇帝放下茶盏,语气里意味不明:“寿康说太子不愿答话,可有此事?”

寿康下意识看了眼跪着的人,他身后就是太子借助了两年的木制轮椅,跪下时,太子僵硬的双腿撞击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却没有人敢扶。

太子只是俯首:“儿臣不敢。”

皇帝不言。

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冷意:“那为何不答?”

太子未应声,皇帝又拿起手边的绢布,那上面规正漂亮的字,正出自眼前人之手:“罪己诏呢?”

“寿康在侧,太子总不至于假手于人。”

太子垂眸,还是那句:“儿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将那罪己诏砸出去的时候声音狠厉:“好一个不敢!朕的太子,话真是说的漂亮!”

“对夫子行了大礼,对朕行大礼,做的却都是挑拨手足,残害百姓的大事,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厉声惊得太极殿内的宫人全都下意识趴下来瑟瑟发抖,无人敢去看被那罪己诏磕破头,发冠散落的太子本人。

寿康在心底暗暗叫苦。

太子被罚,是因为水患未除,却因为和三皇子的私人恩怨,请求修撰大典一事。

修撰大典本为四海升平时一项大功绩,无非记录国土上下风土人情,百姓安居乐业。

可一来,如今灾民流离失所,如何算得天下太平?

二来,太子请求修典,也不是为了记录朝野风貌,而是为了确认已逝皇后的正宫地位。

此事劳民伤财,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可太子却不放在心上,几次上书。

前几天上朝时三皇子忍无可忍,上书谏言,陛下才大怒,要下罪己诏罢黜了太子的储君之位。

依寿康来看,皇帝是气,但也只是怒其不肖,罪己诏只是一时怒火满盈,未必就会真的废了太子。

可太子迟迟不接旨,如今又在罪己诏中攻击手足,才让圣上怒意愈深。

太子殿下这回是犯了大错了。

萧无恙也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所以没有一句辩解,只是承受着怒火:“儿臣有罪。”

皇帝怒极反笑:“太子怎会有罪,朕给你取字子安,不就是只希望你太平康乐,未曾对你有治国有方的期许?!

“给你储君之位,不也只是为了给你三弟做垫脚石吗?!”

寿康大惊,太子身边的人也神色惊恐。

萧无恙却仍然一言不发,只是轻轻闭眼,轻声:“儿臣并无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已经砸了罪己诏的皇帝怒而将奏章全部推开:“你在罪己诏里指责你三弟又是何居心?!”

是我要废了你吗?!是你犯下的事逼我废了你!

直到皇帝勉强将怒火压下,起身,想下令让太子跪在中殿之中反省,废太子才轻声:“若非此诏,父皇会宣我进宫吗?”

他抬头,神色里并无怨恨悲戚,然而这平静却看得看去的寿康无来由地一阵心酸。

他不知道太子为何要在罪己诏中反复陈述三皇子的罪过,却隐约感觉到太子似乎卸下了什么极为沉重的负担,此刻心情奇异地平静:“不在罪己诏中袒露我嫉恨手足的罪过,天下人又怎知父皇为何废我?”

“照你这么说,朕还得嘉奖你的贴心,嘉奖你,为了天下人不议论,而委屈自己,做这个明明无错,却要被迫退位的惨角?!”

“朕都不知,太子竟如此体贴圣意,体贴他的幼弟!”

到最后,已是雷霆之怒,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了。

萧无恙却只是跪在冰冷的太极殿中央。

不良于行的人病弱体虚,圣上体谅,鲜少让他行这样大的礼,现在只是一会儿,他的唇色便苍白了,只是表情还是一样,没有变化:“儿臣不敢。”

皇帝被他气得胸膛起伏,拂袖而去,只剩下太子仍然安静地跪在散落的奏章中,俯首闭眼,不言不语,直到天明。

第二日早朝,圣上将一字未改的罪己诏扔在殿上,看上去像是已经息了怒,然而语气里携着的雷霆却依然有万钧之重:“朕已令太子闭门思过,这罪己诏也是太子亲笔书就,诸大臣,好好看看!”

楼荪在朝廷重臣后,捡起手抄本一看,胸口闷痛,抬头向自己的学生看去,只看到他沉默的侧脸。

散朝后三两官员议论着太子到此地步仍然不思悔改。

楼荪心中悲凉,看见太子在侍从搀扶下转道走出宫门,还是上前拱手:“殿下......”

身形清瘦,眉眼更是清冽苍白的太子殿下微微侧眸,拱手低头,声音很轻:“夫子。”

楼荪已拟好致仕归田的折子,有心想劝解太子殿下,却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臣闻殿下昨日在太极殿宿了一整夜,殿下......还是要注意身体。”

他没说罚跪,太子......如今该称殿下。

殿下性情暴戾,可能因此言暴怒也未可知。

萧无恙只是轻声:“无碍。”他这身体本来也不在乎跪不跪。

楼荪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只能叹息一声,拱手要离去时,太子从身旁裕安的手中接过药膏,双手递给楼夫子:“子安愧对夫子与子慎,日后恐不能为夫子分忧,报子慎不弃之恩.......”

到后面声音已是再轻不过:

“望夫子子慎仕途顺安。”

楼荪心中苦涩,想,太子是这样下场,楼家,他又哪来的前途可以谋求。

太子果然还是因腿疾怨恨不能自已,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看不出来。

楼荪心中悲叹却不说,只是接过,然后看着自己的学生走过宣武门,往太子府邸而去。

皇帝下旨禁足废太子,从前辉煌气派的太子府,如今是彻底的冷清寥落了。

回到家中,正和发妻商量,致仕归田后购置几亩薄田,不再涉足官场的楼荪,看到自家子侄,大步而来,落杯:“这是怎么了?”

楼术没说话,楼原却按捺不住:“叔父,您已请辞礼部侍郎一职吗?”

“是,已在等圣上批复了。”

“恐怕您的奏章是不会被圣上看到了,”紧紧捏着那薄薄纸张,已确认信中所说为事实的楼术终于开口,表情复杂,很不自然,像是不明白,一个把自己弄到被废,谴责兄弟的罪己诏天下皆知的废太子,怎会有心思,在自己被废之前,不,或许是更久之前,在那砚台内留下那样一封交代好一切的书信,“太子在信中说,拜托何相为楼家周转,不会让您致仕。”

楼原心急,接下后面的话:“也不会牵连楼家,让您和兄长的仕途受阻了!”

楼荪神色震诧:“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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