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洺州。
一场恶战刚刚结束,魏博大军势如猛虎,打得洺州军四下溃逃,负责清理战场的魏博士兵押着俘虏正要回营,忽地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头,远处一个红衣少女骑着一匹红马,飞快地往近前奔来。
战场重地,怎么会有女子?难道是漏网的洺州百姓?
士兵心里一动,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身边的伙伴小声提醒:“别动歪念头,那是十六娘子,她脾气大,当心给你一鞭子。”
十六娘子,姓王,乳名十六,魏博节度使王焕的女儿。士兵恍然大悟。
说起来,魏博与洺州这场持续了三个月的血战,就是因为王十六。她母亲是王焕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知什么缘故与王焕失散,整整十六年没有音讯,直到三个月前,王焕突然得到消息,她们母女两个,在洺州的薛家。
薛家不肯放人,王焕盛怒之下率军攻打洺州,屠尽薛家上下几十口,夺回王十六,但不幸的是,王十六的母亲也死在了乱军中。
也许是失而复得,也许是怜惜她没有了母亲,王焕很宠爱王十六,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的,也就难怪她会出现在战场上。
一人一骑如同红云,一瞬间便到了眼前。
汗血马,金镂鞍,马背上的少女红唇乌发,低头看他。
日色夺目,她的容色更加夺目,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停住。士兵怔怔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她的脸是极不正常的苍白,但唇又是极烈的红,就好像全身的血都凝聚在唇上一般,说不出的冷艳诡谲。
少女见他只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色一沉,抽出了马鞭。
士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了头,听见她冷冷问道:“有没有薛家的消息?”
是了,她一直在打听薛家人的情况,但凡有俘虏,都要挨个审问。可薛家家主薛演和他的独生子薛临都已经死了,她到底在找谁?士兵思忖着答道:“刚刚审问过了,有人亲眼看见过薛家父子的尸体,让火烧得面目全非。”
日色突然刺眼到极点,王十六一阵晕眩,摇摇晃晃坐不住,侍卫周青拍马追来,伸手扶她:“娘子,没事吧?”
“我没事,”王十六死死抓住缰绳,三个月里她苦苦寻找薛临的下落,找到的,始终都是这个答案,“青奴,带这些俘虏回去,我要挨个盘问。”
她不信,她绝不相信。只要一天没亲眼看见薛临的尸首,那么,薛临就不会死。
周青上前带人,士兵连忙拦住:“十六娘子,这些俘虏是节度使要的人,不能给你。”
这些士兵,王焕的手下,当初屠戮薛家,害死薛临的人。王十六扬手挥鞭,啪!七宝马鞭重重抽在士兵脸上:“滚。”
“你!”士兵脸上立刻肿起一条血痕,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从不曾吃过这种亏,气怒之下立刻拔刀,“没有节度使的命令,今天谁也休想带走这些贼囚!”
当!周青挥剑击落他手中刀,恰在这时,一个传令兵飞马奔向节度使大营:“报,宣抚使裴恕到!”
跟在传信兵身后的是节度使大帐的牙兵①,将俘虏赶在一处,掉转头往靠近山脚的猎场走:“节度使有令,所有俘虏即刻押往猎场。”
人马杂沓,飞快地向猎场走去,王十六抬头眺望,远处旌旗招展,猎鹰在半空中盘旋,是王焕,也正往猎场赶。
他大概,是要在那里召见宣抚使,那是皇帝派来处理地方事务的使节,拥有皇帝全权授命,代天子巡狩四方。
仗打了三个多月,洺州一直战败,丢了四五个城池,朝廷派了宣抚使过来,大概是要跟王焕谈和。王焕出兵,名义上是寻找她们母女,实际却是为了吞并洺州,眼下来看,他就要得偿所愿了。
可是,凭什么?
她的薛临死了,凭什么罪魁祸首王焕,反而荣华富贵?愤怒到极点,王十六猛地拨转马头:“青奴,去猎场!”
猎场。
王焕轻嗤一声:“果然派了裴恕。”
他知道裴恕,出身河东裴氏,十六岁进士及第,十七岁任中书舍人,紧接着是翰林学士,这些年里皇帝极是倚重他,宫中的文书诏令一大半都是他拟定,虽然他年纪太轻还不曾升任宰相,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在朝中的地位?所以长安人都唤他“内相”,权势之重,与宰相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皇帝派他来,也算有点分量,但,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想跟一方诸侯较量?未免太自不量力。王焕纵马向前:“带他来猎场。”
秋风吹动路边长草,露出猛兽的影子,远处一抹红云飞快地向近前奔来,是王十六,他那个桀骜不驯的女儿。
王焕笑了下,遥遥向她挥手。
山道上。
王十六也向他挥手致意,平静的面容下,藏着强烈的恨意。
她的亲生父亲,害死薛临的人,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百倍偿还!
远处又有队伍走来,是朝廷的使团,最前面一人穿紫衣持旌节,隔得太远看不清容貌,只听见悠长安稳,马脖子上铃铛的声响。
官阶三品以上才有资格穿紫衣,那么这个人,应当就是朝廷派来的宣抚使,裴恕。
无用的朝廷,被王焕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害得薛临……
眼前重又出现那天傍晚的刀光血影,长刀劈向她,又被薛临扑过来挡住,她在极度恐慌中抬头,看见刀刃穿透薛临的胸膛,他眉眼间溅透着鲜血,一把推开她:“阿潮,快跑!”
那些血,落在他左边眼皮上,还有几滴在眉头,至今还在灼烧,让人片刻都不能安静。
王十六紧紧抓着缰绳,看见王焕的牙兵冲向使团,领头的牙将厉声喝道:“节度使有令,裴恕下马除兵刃,押往猎场参见!”
裴恕没有下马,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王十六沉默地看着。
王焕生性跋扈,近来因为接连打胜仗,气焰越发嚣张,先前朝廷也曾几次派人议和,在他威势之下全都下马除了兵刃,这个裴恕,倒是比那些废物多几分胆色。
“裴恕下马除兵刃,”牙将刷一声抽出腰间长刀,“敢不听从节度使命令,杀!”
他麾下的牙兵立刻拔刀向前,却在这时,使团中有人动了,电光石火间王十六看见兵刃交错的冷光,牙将惨叫着摔下马背,裴恕低沉浑厚的语声随之响起:“节钺在此,如圣人亲临,敢有不敬者,杀无赦。”
众牙兵呼喝着反击,又被迅速击倒,横七竖八摔了一地,王十六极目眺望,裴恕催马往山谷行去,秋风从他身前吹来,他宽大的袍袖鼓荡着落在身后,勾画出刚健流丽的弧度。
他是要去猎场。在猎场这种地方接见朝廷使节,本身已经是极大的羞辱了,这废物,嘴上说得强硬,还不是要对王焕低头!
愤怒突然压不住,王十六重重加上一鞭,催着汗血马破风一般向猎场奔去,远处旌旗漫过树梢,王焕已经穿进山谷,进入猎场了。
“娘子,”周青追上来,伸手抓住马匹的辔头,“小心些。”
他看出她情绪不对,赶来阻拦。王十六看着他脖子上层层包扎的伤口,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背上的鞭伤,隐隐的,似乎又开始痛了,是王焕打的。薛临死的那天,她想报仇,拔刀冲向王焕,却被王焕制住,狠狠抽了一顿鞭子。
鞭鞭见血,皮开肉绽。周青拼着性命来救,惹恼了王焕,一刀封喉。
那时她以为,周青也会死掉,像薛临一样,天底下所有在乎她,她依恋的人都会失去,但周青终于活了下来,她也自此学会了隐忍周旋,等待时机。“你放心。”
控制着马匹放慢速度,抬眼一望,裴恕带着使团,已经走到了山口。
天顶上有巨大的阴影掠过,是王焕最心爱的猎鹰,每次王焕大开杀戒时,总是由这只猎鹰打头阵。
王十六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紧跟着,听见王焕的笑声:“今天不猎畜生,猎几个俘虏玩玩,裴老弟既然来了,就陪我一道玩吧。”
玄豹、猞猁、獒犬从半人高的草丛里一跃而起,嘶吼着扑向洺州的俘虏,王十六连忙高喊一声:“阿耶不要!”
她得留着这些人的性命,她还得向他们确认,薛临没有死。
催马狂奔,疾风中传来裴恕的语声,异常清晰沉稳:“救人。”
使团中几人应声而出,手起刀落间,玄豹已经中了刀,惨叫着从滚在草窝里,王焕勃然大怒:“裴恕,你找死!”
王十六冲进了猎场。
日色明亮到了极点,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切都像拖着漫长的虚影,恍惚而不真实。
王十六看见王焕取下弓箭,一箭射向裴恕,看见猎鹰追着那支箭向裴恕扑下来,尖牙利爪,阴冷可怖。
裴恕终于动了,手持雕弓连珠二箭,一箭射向王焕的来箭,另一箭射向猎鹰。
当!金属撞击声中,来箭被去箭截住,双双落地,头顶上猎鹰也被射中,长叫着逃窜。
一滴,两滴,鲜血自空中飞溅,带着下坠的速度,落在他左边眼皮上,漆黑长眉上。
王十六猛地勒马。
接档古言《未婚妻成为长嫂后》:
长兄迎娶的新妇,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子,
韩愿起初觉得庆幸,
后来渐渐开始失落,
再后来,他一次次于深夜里,跪伏在长兄后窗外
听着里面长久不曾停歇的暧昧动静
他想杀了长兄,取而代之。
她出身低微,对他百般纠缠
与她的婚约曾经使他倍感羞辱
但现在,她是他的长嫂,是他日夜肖想,却不能一亲芳泽的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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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牙兵,节度使的亲兵、卫队,中唐后相当于节度使的私兵,后文的牙将,指牙兵中的将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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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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