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起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帝王的金口玉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楚云砚身在其中,避无可避,被一层一层地裹挟缠紧。

他忽然有种难言的恐惧,仿佛珍爱之物近在眼前,他若抓不住,便永远失之交臂。

他目光与陆宵错开,盯着地面,“臣……”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死死顿住。

他的脸上,细微的表情稍纵即逝,陆宵分辨着,忽然松了口气。

他总算知道自己一直在纠结什么了。

身为帝王,他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担,他必须对自己的国家臣民负责,他要防备着楚云砚的背叛,忌惮着他手里的军权相权。

可除此之外,除了这些冰冷的权利,他对楚云砚,总还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私情。

这种公私的拉扯让他如临波涛,他只需踏错一步,就船毁人亡,满盘皆输。

他忽然下定决心,如果说人心思变……

——他不妨来看一看。

“臣惶恐。”

许久,他听见耳边艰涩的响起三个字。

楚云砚的背脊挺直,华贵的亲王服穿在他的身上,一举一动,都是天家矜贵,傲然风骨。

“王爷不该说惶恐。”

陆宵笑了笑,却语气强硬,不容一丝余地,命令道:“王爷该领旨谢恩。”

殿内安静极了,甚至能听见两人轻浅的呼吸。

楚云砚从座位上站起来,定定地看着陆宵。

少年帝王,矜傲清贵,褪去了幼时的稚嫩,仿若一把凌厉的剑,一把藏锋的刀。

他垂下眼眸,千思万绪笼在漆黑如墨的眼底,依言,领旨谢恩。

不自觉加快的心跳终于趋于平稳。

陆宵略过楚云砚的神情,视线瞟了一眼天色,缓和道:“王爷可用过午膳了?不如便在这里吃。”

楚云砚简短地道了声“是”,两人一坐一站,竟谁都没再说话,直到送膳的宫人鱼贯而入,才打破这种僵局。

陆宵不知道楚云砚是何感想,可于他而言,他的话却像一种坦诚,一种誓言……回想起来,竟还有些羞怯。

他机械地动着碗筷,只听耳边箸声轻微,他们的心跳似乎都扩散在空气里,清晰可闻。

直到两人同时伸手握住汤勺,才不得不打破这种缠绵的沉默。

楚云砚下意识地朝他让了一下,他却也缩回了手,最后还是楚云砚把他的玉碗拿了过去,盛了碗汤。

陆宵理了理思绪,这种奇怪的氛围太过难捱,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脱轨,他开始头脑混乱,总得想办法拉回来。

于是他问:“朕听说王爷去了卫将军府中,可是有什么发现?”

乍一听见卫褚的名字,楚云砚就想起昨夜那翻云里雾里的对话,更对卫褚没几分好感,但对上陆宵的眼,他却还是认真思量着,问道:“卫褚……关于此人,陛下知道几分。”

“怎么了?”

陆宵回忆了下:“他是李将军举荐上来的亲信,朕派寒策去查过,没什么特殊的。”

“就是有一点……”陆宵想起来,问楚云砚,“卫将军与王爷年岁相近,王爷可认识他?”

楚云砚皱眉,不免疑惑,“未见过,陛下为何如此问?”

陆宵道:“今日一早,朕去了趟镇北将军府。”

他视线忽然朝着一侧的书架看去,净过手,起身离开膳桌。

御书房里整整齐齐的摆着两排书架,都是他平时打发时间的闲书,他依次扫过书目,目光落在一本装订粗糙的扉页上。

许是经过许多年月,它的书皮都微微泛黄。

扉页右下角,龙飞凤舞地写着他父皇的名字,陆启。

这是他父皇的手迹,他随手翻着,无奈道:“卫将军不知去哪露宿了一夜,今早见驾时醉熏熏的。”

楚云砚跟在他的身侧,他昨夜从将军府里出来时,卫褚不光神色清醒,也脑筋清醒,看来他走之后,卫褚也没老实。

他们算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楚云砚也没惊讶,只是问,“他与陛下说了什么?”

陆宵道:“醉鬼能指望他说些什么?”

他长叹了口气,“就是对朕极其亲近。”

“还思念得很。”

他手里翻过书页,目光落到一味调香之上,“连朕今日用的熏香,他都熟悉的不得了。”

“儿时的事朕许多不知道。”他转过身来,眉眼疑惑的看着楚云砚,“所以朕想问问王爷,先皇在世时,身边可有与王爷年岁相近之人?”

陆宵猜测道,“若无意外,他与朕的父皇,是旧识。”

“与臣年岁相近……”楚云砚神色微动,不自觉地攥紧掌心。

他忽然不可控的想到一个人。

若是他,他确实了解他,了解义父,他知晓许多旧事,确实该洞若观火,轻易地知道他们之间的倾轧。

可这个人,已经死在了十一年前的那场惨胜里。

“陛下,容臣先行告退。”

他神色不掩急切,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陆宵说,“有些事,臣想去问一问卫褚。”

陆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隐瞒,也没强求,只道:“看来你们之间有不少秘密。”

楚云砚的声音半是怀疑半是庆幸,“陈年旧事,一团乱麻。”

陆宵摆摆手,任楚云砚行礼下去。

他重新坐回御案之上,手里的书页被他轻轻翻过。他父皇生性懒散,这些东西,还是他整理成册,装订的手法既外行又别扭。

他一页页翻过,上面很多是他父皇兴起时的大作,有诗词歌赋、读书心得,政事见解,还有他父皇的最大的爱好——调香。

香这种东西,用量不一,千人千味,卫褚以香识人,也不无道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终于知道卫褚在透过他看谁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演武场之时,卫褚会负气出走。

因为总归是不一样的。

“父皇啊……”他几乎忍不住心里的叹息,头疼唉叹道:“您与他们……怎么那么多纠葛。”

*

谢千玄与林霜言还未出宫。

听了谢千玄的暗示之后,林霜言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他是一个文人,自然听不见隐在宫墙上的呼吸。

谢千玄却不同,他不着痕迹地扫过一块看似平常的琉璃瓦顶,眉眼微挑,知道后面一定藏了一个影卫。

越接近宫门,他的感知越明显,守军、弓手、暗卫……这还是那日他借着陆宵深夜回宫,试探出来的皇城布防。

没想到没用在逃命上,却先用来躲避监视了。

这几日他知道,只要他一出宫,便会有暗卫跟上,他厌恶极了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只能日日以清欢楼为幌子,勉强得到几分自由。

他找到一处避风死角,站好,等着林霜言跟上来,“林大人想说什么,不妨明示。”

林霜言开门见山,“你是来完成委托的?”

谢千玄惊讶,他环臂靠在宫墙之上,扬了扬绛红的袖摆,无辜轻笑道:“林大人此话奇怪,看不出来吗?我与林大人一样,是来走马上任的。”

林霜言也没戳破他拙劣的谎言,他瞳色极淡,看什么都分辨不出感情,“我少时习音律,对人声辨认极清,那日谢大人纵然伪装,如今听起来,却难掩几分相似。”

他被谢千玄一长串的解释激出几分不耐,又重新问道,“谢大人不妨直说,你是栖风楼的主人?”

栖风楼三个字一出来,谢千玄面色稍凝,却也没有承认,只是勾了勾唇角,靠在朱红的墙面上,回道:“不是。”

“不是?”林霜言的视线落在谢千玄的脸上,今日他虽未带银面,但那双眼睛,除了少了几分薄情外,与那日并无不同。

更何况身姿举止,嗓音容貌,这世上哪有如此相近之人呢?

林霜言眉眼间染上几分不耐,他极度讨厌虚与委蛇,见状,也不欲过多纠结,干脆直击正题道:“这笔单子,我要延期三个月。”

风声划过宫廊,他们在此地太久,已经有影卫悄悄地摸了过来。

谢千玄眸色潋滟,回了句,“知道了。”

“只是林大人,此事你能做得了主吗?”

“我若做不了主,那日你又何必执意见我。”

林霜言冷言冷语,像是自嘲,脸上却无什么波动,只是视线淡淡讥讽,“我只是目的如此,至于中间如何说如何做,还不是林大人决定的?”

“这却是要让我为难了。”谢千玄眉眼弯弯,叹息一声道:“我会转达。”

看谢千玄还一副狡辩的模样,林霜言也没有什么波动,微垂的眸子疏离淡漠,看了他一眼道:“虚伪。”

“怎么会?”谢千玄眉梢轻轻一扬,不甚在意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我可是实诚人。”

林霜言不为所动,整了整衣袍,转身走了。

站在原地的谢千玄目送着林霜言的背影,他手落在腰侧,摸了摸被串起的白玉葫芦,朝重叠的宫墙内看了一眼,轻轻哼道:“……命还挺好。”

久等啦~来啦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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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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