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河面平静无风。一艘乌篷船从山的对面缓缓撑来,靠岸后,蔺老怪带着林孤风迅速钻了进去。撑船的老者接到人后,迅速掌杆脱离了栈口,不一会儿,大片乌云飘过,遮了月光,那艘小船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老者沉默寡言,只在上岸时低着腰扶了蔺老怪一把,随后他取下灯笼点上,便自顾自走在前面带路。
这条河藏于两座深山之中,每到汛期水流湍急,冬日里还会结冰,但却没什人来。只有方圆几里之内住着零散的农户,养了羊偶尔在河边宰杀。
山上的路弯弯绕绕,却用石块铺了一条小径。等他们爬上高山时,天已微亮。拂晓的亮光从远处映射而来,林孤风终于看清了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林下,隐约藏着几座房子,房子上还插着各色的旗子。
这似乎更像是一个小村庄,入口处是一处狭窄的岩壁,只容一人通过。过了此处,便看到一块石碑立于路旁,上面写着:替民行道。
“师父?!”林孤风惊呼了一声,“这不是反贼的......”她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只愣愣地停在原地,一步也再迈不动。
早在先祖在位时,北国同南国之间就矛盾不断,其中的一场战役里,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当时统领莫城军的莫为将军,被敌军围困,断水断粮,仍坚持不降。
就在他们一度绝望之际,传来了增援部队赶来的消息,一时间士气大增,眼看就要反败为胜,却不曾想,来的并不是增援,而是主降派的人。
主降派亲自将莫为的人头送到了敌军营内,结束了这场战争,而莫城军也随之消失不见。传言一共有两种,一种是说他们被南国士兵屠杀坑埋了,而另一种,则是这支队伍逃回了江阴,秘密组织了反抗朝廷欺压百姓的帮派,名为莫门。
蔺老怪跟在林孤风身后,停驻了脚步。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而现在,他要带着林孤风重新走一遍。
“走吧。”他催促了一声,越过林孤风,独自往里走去。林孤风不得已,只能跟了上去,她这时才发现,一直带路的摆渡老者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
两人行至一处屋内,林孤风在宽阔的堂前看到了一具无头雕像被供奉在上,桌台前立着许多牌位,却都只有生年,未刻卒年。
“阿风,你跪下。”蔺老怪说完这句话时,从雕像后摸出一块牌位,拿起桌上已经生锈的刻刀将林孤风的生辰与姓名刻上后,交付到她手中。
“我从前瞒着你许多事,只因着还存留有一丝幻想......但这次我被抓去,算是彻底看清了那些朝廷走狗的脸面!凡忠将良官,皆收押在内,无不喊冤。你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如今我不得不将这份重担托付与你。你可愿意入莫门,为民起义,推翻暴君?!”
林孤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她便镇静了下来,只望向蔺老怪坚定道:“师父,我愿意!”
“好......好!咳咳!”蔺老怪欣慰一笑,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他重重提了一口气,忽地滑倒在台前,眼睛一闭,靠着桌角猛地闷出一口黑色淤血。
林孤风忙丢了牌位,将蔺老怪扶起,但这次却是再也没能看到他睁开眼睛。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已经咽了气。
“师父!!”她哭喊着长唤一声,却再也等不到任何回应。
“姑娘还请节哀。”身后传来老者苍凉的声音。林孤风回过头,外头的天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阳光照在屋顶还未消融的雪上,不一会儿就滴滴答答地落下一粒粒水珠。
她不敢想象蔺老怪在牢狱之中经受了怎样的折磨,又是怎样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与她见了面。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遭遇如此大的变故。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进嘴角,又咸又涩,直到冷风穿堂而过,她打了个激灵,才意识到师父是真的不会再醒来,从此世间只剩她一个了。
“蔺门主是被人毒死的。”老者忽地上前说了一句。
这句话将林孤风从悲痛之中拖拽而出,她直勾勾地盯着老者看了一眼,目光中燃气熊熊的复仇焰火,咬牙问道:“什么毒?”
老者背起蔺老怪的尸体,极其平淡地应了一句:“我观他上船之前已有很深的中毒迹象。此毒应是七日断肠散,中毒者会慢慢丧失进食能力,因而行路绵软无力,对常年习武的人来说更容易被看出来。在服毒后七日内,随时会口吐黑血而亡,无药可医。”
林孤风的目光慢慢变得平静,直至灰暗。她艰难地起身,跟着老者,一步步到了后山,任由老者将蔺老怪扔进早已挖好的坟坑内。
林孤风跪在坑旁,捧起一抔土,却迟迟舍不得挥下。一旁的老者见状,直接提起旁边的铲子开始埋尸。眼看着蔺老怪一点点被黄土所掩埋,林孤风泣不成声,一度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在坟包前插了一块木板当做是墓碑,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他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你走吧,莫门不需要无用之人。”
“我才不是无用之人!”林孤风愤然起身,跌跌撞撞跟上老者的步伐,却在走到一半时,心力不敌,最终晕了过去。
*
火炉的暖度让人的肢体得以在这寒冬中舒展些许,躺在床榻上的林孤风手指动了一下。
嘈杂的人声由远至近,一点点清晰入耳。林孤风微微睁开眼,一时间还看不清眼前的人,只听到有许多人在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
“就这小丫头?武功尽失,能做什么?”说话的是一个声音浑厚粗哑的男人,期间还伴有踢脚踹翻椅子的响动,似是和人动了手。
“女人,自有女人的用处......”回应的是一个极其阴柔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
林孤风奋力从床榻上挣扎而起,掀开厚重的棉被,顾不得穿鞋,她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你们!”话刚出口,五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来。
一个不大的屋子里,塞下了五个男子,顿时显得十分逼仄,尤其是站在口子上的林孤风,顿时被盯得脊背发凉。
这五人围成一圈坐着,有两人已起身,一张椅子被踢翻在中间的火炉旁,有一长发男子正拾掇起碎裂的桌腿,顺手当做柴火扔进了炉子里。
男子轻笑一声,从袖间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直起身子道:“瞧瞧你们,声儿太大,把我们的小门主都给吵醒了。”
“你们是......?”林孤风歪过头,弱弱问了一句。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并不会伤害到她。
“我们都是莫门子弟。我叫游吟意,在宫中当差,此次奉命前来接时温回京。”长发男子撩拨了一下额前的一缕发丝,眼中含笑,介绍完自己后,朝对面那位满头黑发炸成一个毛球的汉子努了努嘴。
汉子极其不情愿地撇下头,抱拳道:“在下付铁情,管邱人士,在管邱已号召近五百义士,随时待命!”
其余三人也纷纷各自起身。
一个较为年长,头戴黄巾,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眯了眯他原本就成一条缝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孤风后,方缓缓道:“在下鼓连仙,擅偷盗。小门主应当听过我的名号。”
林孤风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剩下两人也陆续开口:
“胡天应,在上营有两百义士。”一个剑客模样的人颔首道。
“在下沈毕慈。”最后一人微微点头,只说了名,但此名一出,林孤风马上被吸引了目光。这可是江阴第一大当铺的掌柜!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不曾想也是莫门子弟!
“游吟意,付铁情,鼓连仙前辈,胡天应,沈毕慈。”林孤风将他们的名字对应人物,一眼一个念了一遍。自己又在心中默想,他们既叫自己小门主,那么蔺老怪一定是将莫门直接托付给了她。
“诸位聚首于此,想必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吧?”她很快进入了角色,问出了关键的一点。
游吟意上前将她的手提起,探了一下脉相,很快点头笑道:“我们此次前来,是响应蔺青云半月前发出的号令,要推出新门主。大事当前,不可无首。昨夜我们商议了一番,五人谁也不肯相让,所以最后决定,还是你来继任门主。”
胡天应接话道:“你放心,不用你做什么费力的事。只要替我们出面接应从南国回来的皇子,将他带入莫门,此次起义便可顺应天命,必定一呼百应。”
“皇子?”林孤风嘀咕了一句,“皇子不是已经死了么?”
鼓连仙摇头一笑,同游吟意对望了一眼,眉飞色舞道:“那是宫内王后党派先人一步放出的假消息,游大人日前从时温那里得到确切消息,人还活着,被他先找到了。我们在半道上把人救了下来,就看那位被自己家族抛弃了的皇子,愿不愿意同我们合作了。”
“等等……皇子……”林孤风听完这番话,突然有些咂舌。她猛地想起了之前的许多细枝末节,城墙门口贴着的告示突兀地闯进她的脑海中,带着强烈的冲击感,将她原本清晰的思绪一下子打乱了。
过了许久,她方颤抖着声音,眼睛瞪得大大地,高声道:“你们是说,十年前北国战败,以质子身份入南国换了江阴城的皇子,赵承璟?!”
“除了他还有谁,你反应怎么这么大?”付铁情不解道。心想,终究是个小丫头片子,只能做个傀儡门主。
赵承璟,赵修璟......
她怎么就能没想到呢?
难道师父救下他,只因为这个身份?林孤风将头瞥向一边,眉头紧锁。兜兜转转饶了一大圈,原来她无意间救下的人,竟是当年北国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付铁情伸手在林孤风眼前挥了挥,催促道:“你发什么呆,快换件衣裳同我们下山,一会儿还要去见那位传说中的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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