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厘自是不肯。
她先前听闻赵益是个纨绔,可至少也是个出身不俗的宗族子弟,怎会恶劣至此。
林中树叶簌簌,不时有小兽露出头来透个气引得丛中草沙沙作响。
愈是静谧,郑厘心头愈是忐忑。
以至于腿边被什么活物撞了一下,竟叫她失声尖叫。也是一瞬便意识到了不妥,连忙用帕子捂住嘴。
垂头看去,竟是一尚不及她膝盖高的幼鹿,自顾自地寻了个姿势趴伏在她两足之间。
“多谢世子美意”郑厘喜不自胜地抱起幼鹿,小心搂在怀中上了马,无需受人桎梏,颇有种终于重获自由之感,转头冲着赵益咧嘴笑,“就不麻烦世子费心了。”
后者倒是不记仇,看见她笑,不由自主地也扬起了嘴角。
只一瞬,理智占据上风,立时绷住神情也翻身上了马。
还未有人这般不拿他当回事。
郑厘哪儿肯看他,只一昧策马狂奔,故而未发现他的微妙。
哪知怀中幼鹿与幼童不同,马背上的颠簸生生叫它受了惊,不管不顾地直接从郑厘怀中冲了下来,野物到底不通人性,即便是幼兽力道也是极其蛮横地。好在她马上的功夫还算了得,不然连她也要被这幼鹿带下马去跌个大跟头。
她立时下马,自这般高处跌下后幼鹿只挣扎几下便再不肯动,想来是受了伤。凑上前去,果然见其后腿蜷缩着,伸展不开,郑厘叹了口气意图将它放入马背筐中,再想个法子送到营帐。
倏地,弓弦声响起,惊起一群鸟兽。
四下无人,郑厘惊惧回头,瞳孔放大,视线不由自主地缩成窄窄一道。
自身后射来的箭,速度之快,
离她的手臂仅有数步之遥。
霎时间,急急的马蹄声如一道惊雷劈过,郑厘只觉腰间一紧,扑面而来的松针冷香浸过鼻尖。一个踉跄,她被按在马背鞍前,惟有手直挺挺地,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才不至于叫幼鹿又跌落下去。
以至于幼鹿挣扎,脚趾掠过赵益手背,长长一道印迹翻出红血,很是刺眼。
“你若是羞愤而死,也得寻个没人的地方。”赵益的声音在上空幽幽传来,如墨的发丝扫过她沁汗的颈侧。
郑厘只感觉腰肢发热,发烫。
只强烈的不适只维持了一瞬,因着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追野兽路过,她旋即挣脱开来,下马,低头道谢。抬眼瞧见他手上的伤痕,更是过意不去。
难得见她这般乖顺,赵益下意识地讥讽哽在喉头,罕见的再没呛声。
只招招手,寻了端阳公主送她回营帐。
“可你的伤...”郑厘指着他的手背,仓皇而又无助。
“快回。”赵益沉声,叫人看不出情绪。而后又费口舌多叮嘱了些,遣了人马即刻将此处封锁。
一时,林场中莫名多了个与世隔绝的圈。风吹叶动,赵益独站一侧,面色不虞,“一年未试,殿下的暗箭用的还是炉火纯青。”
“不过是春猎玩闹,何必大动干戈。”高勉自远处走来,面上挂着笑意“世子久不在建邺,连素日的规矩都忘了?”
话锋一转,声音却是极其锋利,“放肆!”
“放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赵益浑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弓箭,语气也是针锋相对,“难道殿下要治我个罪不成?”
日头微斜,林间鸦雀无声。两人衣袖翻飞间,只余呼吸声。
倏地,高勉忽又仰天大笑,故作轻松,意图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你还是一如先前,性子傲的很。”
到底是他先败下阵来,偏偏这股强装豁达的样子,不伦不类。
“殿下说笑了。”赵益偏头,稍稍有些不自然。
“方才那位便是传言中的小女娘?”
“既是传言,也无所谓什么是不是。”
天色尚早,却已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或是说说笑笑聊着方才的野兽之凶猛,自己之无畏;亦或是为着自己猎的比他人还要稀罕些的说辞与旁人争得面红耳赤。
“你是如何同益表兄相认的?”
方才来的路上,她眼瞧着端阳公主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也没敢多话。虽说早就有所准备,可冷不丁这一句,将她问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与世子素不相识”郑厘仔细打量着端阳公主的神色,字斟句酌,“只方才不小心受了伤,世子心善才如此。”
端阳将信将疑,恰时宫人回禀已通传了尚书府二夫人后,微微变了神色。而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地郑厘,“同你兄长是有几分像。”
郑厘实在是对兄长知之甚少,只知他不爱说话脾气古怪。可今日竟有两位女郎提及,听着似是有过来往的样子,心下也是好奇。
她自然不敢多问,盘算着待寻个时机慢慢打探。
“你回吧。”端阳端起热茶轻抿了几口,叫人看不出情绪。
她与端阳公主并不相熟,先前更是从未见过,能将她送来也不过是受赵益所托。现下人送到了,故而断没有久留她同她寒暄的道理。
郑厘自是起身郑重地行了个谢礼,而后告退。
姑母没有过来,只遣了个婢子早早地侯在营帐外。
“此番出来,可带了金疮药?”郑厘指着被箭支擦着的伤口,好叫她信服一般。那雪白的脖颈平白多了个指甲盖大小的淡粉色印记,虽伤势不重,但也是有损容貌。
眼前这婢子并不恭敬,甚至仔细地瞧了她的伤口后这才不情愿的回话,“婢子去寻。”
独留郑厘自行返回女眷们休息的营帐。
眼瞧着她进来,姑母倒是没说什么旁的,只关心了三两句,吩咐她去小女娘堆里玩儿,而后同旁的什么夫人一同听着曲儿。郑厘不语,寻着了小女娘们说笑的营帐,自己找了个位子落了座,这才终于饮上了一口热茶。
却看这营帐的小娘子们,分明方才还在说说笑笑的,一瞧见她过来,先是愣了神,而后纷纷噤了声。
不说旁的,单单论起容貌仪式,她在整个建邺城也是说得上的,又加之不常露面,在同赵益有着三番两次的牵扯之前,便勾起了不少世家宗女的好奇心。如今更甚。
好在尚书府的张小娘子,遥遥向她举杯,而后朗声道,“难得见郑妹妹过来,以后便是自家姐妹了,可莫要拘着自己。”
这话分量极重,旁的世家女听了随即纷纷示好,倒是叫郑厘不知所措了。
“今日回来的早,总归也是闲在营帐里等到日头落下...”一身着云纹紫锦骑装的小娘子风风火火的开口。
“姜小娘子真有够夸张的。”
“随她爹,信口开河。”
像是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喃喃声自四方传来。
郑厘便晓得了,这说话急躁的紫衣小娘子是征西将军之女常娘子。她个性直率,哪哪都不差,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个爱将自己灌醉的爹。可一醉了酒,就爱说胡话,得亏当今陛下不愿同他计较,不然就他那副将当今天下都说成姓常的狂妄嘴脸,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哎——听我说嘛。”常娘子急得都要张开手臂比划,“咱们今日衣着方便,又不佩玉簪钗的,投壶取乐如何?”
总归是无聊的紧,又加之常娘子话说的新鲜,众人自是纷纷附和,这便急忙起身往营帐外走去。
郑厘终日独自于府上,唯一的消遣便是偷偷溜出去,又何尝见过这般热闹。同坐于她身侧的姜娘子围了过去。
“今日春猎有金雕弓作为彩头,投壶咱们也讨个彩头如何?”
“什么彩头?”
“咱们不若邀请端阳公主过来?”
“方才我瞧着郑娘子同端阳公主说说笑笑,不如郑娘子去试试?”
郑厘方凑了过去,便听到了这些言语,眼见着周遭的视线都朝她望了过来,她不紧不慢,声音却是冷了下来,“我与端阳公主并不相熟,应是有人看错了。”
她是卫国公嫡女,虽不及公主千金之躯,但论起来地位也是远在大部分世家女之上。即便今日她拒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自然无需理会这些,更没必要同她们解释。
可即便如此,郑厘还是给她们留了台阶。
“扫兴”
“糊弄谁呀,我分明都看到了。”
“无趣。”
......
种种嘟囔声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
可偏生有人就是不自知,瞧着郑厘眼生就伙同自己的手帕交故意难为冷嘲热讽,“还以为郑娘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世家女典范,我等盼着一睹风采。没成想今日一见,全然似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还是榆木做的。”
引得小范围的哄堂大笑。
却见郑厘面不改色,哪怕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都瞧不出丁点愠色。直直地朝方才出声之人瞧了过去,“不知这位娘子以为的风情与通情达理又是为何?是强人所难,还是大庭广众下的奚落?”
到底是年纪小,那女娘当即红了脸,着急的便要还嘴,却听后头嗤笑,遥遥一声,“若郑娘子是块木头,诸位便是朽木不雕。”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月白色修长的身影,广袖宽大随风微动,腰间翠玉绦轻晃,银线绣就的云纹在衣襟间若隐若现,几缕碎发垂落平添几分慵懒。可即便这样,仍压不住浸润了寒潭星辉的眼眸,平添了几分矜贵。
他还抽空更了衣。
若非传闻如厮,声名狼藉,想来单凭样貌赵益可登建邺城良婿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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