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凉风微过,郑厘凝视着姑母深邃而又憔悴的眼眸,一时竟有些恍惚。
简短的将方才的事同她讲了一遍,郑厘便站在一旁静静迎接姑母的情绪宣泄。
意料之外的,姑母并未作声,只静默一会儿,随后冲她招手回府。
身后不远处,一宫人细声细语地指着她的背影,“殿下,那是卫国公家的女娘。”
看着她们愈来愈远,高勉微微眯着眼。
同来时一样,回府的马车里仍旧静的出奇。只是这份静,此时却多了份不一样的味道,叫郑厘心底不由得发颤,故而时不时抬头打量着坐于对面的姑母。
后者闭目养神,身子倒是挺拔。
倏地,她突然睁开了眼。郑厘的眼神迅速回避,可饶是这般,神情的慌乱被她尽收眼底。
良久,她缓缓开口,“日后同公主少接触。”
饶是郑厘再过愚笨,今日之事也是觉出不同寻常来,自是想多探听一二。
“姑母何出此言?”
郑芸霜的神情一瞬就冷了下来,定定地盯着郑厘,似是要将视线直达心底,看破她不该有的心思。
可眼前人只是怯怯的,似是温顺的羔羊,好像多说两句眼眶就能红了。
许是顺口问的。
郑芸霜仍是将信将疑,语气倒是缓了下来,“我拿捏不准”。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马车顶的灯笼,怔怔出神,“还是少接触为宜。”
甫一回府,兄长身侧的下人便来通传,说是郎君请她过去问话。
郑厘心知阿兄消息灵通,只未曾想他何以这般着急过,还未等她安顿好便遣了人过来。
虽摸不着头脑,她还是快步过去了。
身旁跟随的香桃悄声,“娘子,先前我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
还未等说完,便被人打断,“娘子,请。”
方才那小厮弯腰伸手,倒是恭敬。
郑厘快步走到了院中。只见阿兄一身浅色衣袍端坐于正堂,屋内光线不明叫她看不出情绪,隐隐有些影子投在他脸上,勾勒出锋利的下颌。
阿兄许是在看她,又许是看着前方,只那视线直直的实在是叫她不自在。
郑厘硬着头皮过去,还未及开口,“坐吧”,阿兄声音淡淡。
她也是言听计从,在他下首落了座。立时便有婢子端茶过来。
“你不必紧张。”阿兄抿了口茶,“今日唤你来,不过是听着春猎却有心无力...”他默了默,不着痕迹地轻拍膝盖,“故想听听今日的轶闻趣事。”
说完,抱歉似的笑笑,只是眼眸中多了些许神采。
郑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不忍,捡了些好玩的事说了说,譬如谁家郎君追兔子摔了个大跟头,谁家女娘猎的野兽被抢了,急得小女娘拎了筐追上去作势要打人......
阿兄未笑,只紧绷的脸稍稍有些缓和,“今日可有聊的投缘的?你多年未出府,若是有投缘的时常请来府上坐坐也未尝不可。”
满是叮嘱的话萦绕耳畔。郑厘怔怔,竟从他眼中瞧出来了关心与慈祥。
阿兄难道不应该对她厌恶至极吗?
“娘子”香桃在身旁悄悄提醒。
恍然回神,郑厘慌忙往阿兄的方向看去,后者并无责怪,只细细品着茶,不甚在意。
“今日我碰上尚书府的张小娘子了。”郑厘字斟句酌,不时地观察他地面色,缓缓出声,“阿兄可是同她相熟?”
阿兄面色未变,也未出声打断,她无奈只得继续,“问我阿兄身体可是好些了没?”
“不识。”阿兄朗声,听起来不悲不喜。
“还有端阳公主...”郑厘吞吞吐吐,她明显看到阿兄捏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显然是猝不及防。
她也奇怪,今日她同端阳公主的种种事,想来早有下人回禀,怎阿兄这般失态。
“她可问起什么了?”阿兄回神,不着痕迹地将茶杯置于桌上。许是手抖,又或是桌子不平,竟引得茶水在杯中泛起了涟漪。
“倒也没说什么,阿兄可是认得她?”郑厘佯装不懂,试图探听只言片语以解心头之惑。
时间仿佛静止,屋内只余香烟在空中漂浮不定。
郑厘不敢出声,耐着性子待阿兄开口。
窗外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听得人心中甚是浮躁。“是我失言了。”终究是她僵持不住,试图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
“不识。”阿兄怔怔的,视线自屋子的房梁,越过门槛,望向院子里的方寸天空,随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想来是旧相识了,郑厘心下了然。
“怪不得,若是阿兄同端阳公主相识,想来她看在兄长的面上就不会罚我抄女诫了。”郑厘自嘲,帮忙打着圆场。
阿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动作极缓,仿佛在努力的将自己的思绪从过往拉回。饶是他努力的遮掩自己的情绪,可眸中的凄清骗不过旁人,他淡淡开口,“她既是罚你,写就罢了。”
倒是一点都不护短。
许是怕郑厘心头不快,又唤身侧的婢子自库房中取了上好的文房四宝送到她院中。
郑厘沉默。
阿兄不对劲。
这是郑厘回去的路上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姑母更不对劲。
这是郑厘回去的路上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
她甚至觉得,先前阿兄和姑母定是与端阳公主发生过什么。
香桃倒是惯会察言观色,“娘子定是为方才郎君的话难过。”
郑厘不语。
难过倒是不至于,不过近日来她脑中的思绪实在是太混乱。
“婢子方才还未说完。”香桃急急追上她的步子,“听府里的老人说,郎君同端阳公主甚是相熟,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甚少来往了。”
郑厘早就猜到了。
府上伺候的倒也是心细,将她院子里的花草修剪整齐定时浇水不说,还顺便将方才阿兄送来的文房四宝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进门就能瞧见的案几上。
“娘子且稍等片刻,我去研墨。”
倒真真是贴心的紧。
虽身上乏累,郑厘倒也不想拂了那婢子的好意,叹了口气坐在案几前。
这《女诫》看来是逃不掉的了。只一码归一码,罚抄是一回事,可她始终觉得自己无错。
想法如此,行动亦是如此。
才抄了一页,待婢女帮忙翻折到第二页时,她抬手琢磨片刻,落笔便是“臣女无罪”。整整齐齐的娟丽小字,与周遭誊抄的书文倒是融洽。
到此,郑厘心头的烦闷稍稍舒展了些,而后在第三页的首行又整整齐齐地手书这四字。
而后停笔,歇息。
如此反复三日,终日闭门不出她也是无聊的紧。
许久未出去,她也是惦记着城门前的流民,便连忙拆下珠钗,唤了香桃为她换上下人的装扮。
“若是府里有急事,还是去城门寻我就是。”临出院门,她例行叮嘱以防万一。
上次自偏门进府,实在是将她害惨了。还是后门偷偷溜出去自在些,郑厘心头暗道。
可偏生离后门越来越近,前方的交谈声也是听得越来越清晰。
“世子且放心,府上万不可怠慢了它。”
声音不高,却是极其恰好的传入了她的耳朵。郑厘立时顿住脚步,不着痕迹的寻了个半人高的草遮掩起来。
马厩修到后门又是作甚!她气恼。
可不知是紧张以至于动作太大亦或是那草的缘故,方要蹲下身来,那草就晃个不停,叶子乱颤,竟引得那赵益身后的剑雨看了过来。
郑厘惊恐,小心地观察着那边的动静,正同他对上了视线。只一瞬,她慌忙躲开,讪讪的赔了个笑脸,而后快步朝着后门跑去。
与其被赵益那个恶劣的瞧见后嘲弄,不若先走为之。好在方才离着后门仅有数十步,趁剑雨向赵益耳语的功夫,她立时就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而后仍不放心,又快步行了一条街。回头瞧去,大街上虽不至于人头攒动,倒也是来来往往有人经过,并未瞧见他们的身影。
郑厘立时放了心,慢步朝城门的方向走着。
先是买了串糖葫芦解了馋,而后又去五香斋排队买了几提点心,哼着歌边走边听着周遭人小声议论。
“如今已有三个月未下雨了。”
“今年的收成可怎么办哟。”
“还是省着些花吧,总归建邺城里还算稳定。”
“啧—眼下这形势,还真说不准,当今皇帝......”
声音渐渐隐下去,郑厘再未听清,心头想着前些日子又涌到城门口被士兵拦下的流民,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甚至还有三岁小儿,眼神呆滞,瞧不出一丝生气。
也正是她想的出神。
腰上倏地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她紧紧箍住,动弹不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布料蒙上了双眼,她试图惊叫呼救,那成想身后那人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她拼命挣扎,试图甩掉这强悍的力道,可她仍旧是一娇柔女子,哪是身后那人的对手。即便使出蛮力,还是被硬拖着扔进车厢。
车轮不经意压到石子上一震,她一时没坐稳差点又甩到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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