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结束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家。
不是梅奔车队在英国总部附近租给他的现代公寓，而是他的妈妈，黎女士，那间充满了书、杂志和淡淡薰衣草味的温馨小公寓。
父亲忙于事业，总是出差，因此母亲这里是唯一安全的锚点。
“晖晖？”黎微打开门，先是惊喜，随即眼神染上担忧，“欢迎回家，但不是马上要去沙特吗，怎么突然回英国。你的脸色……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其实车队配置的营养师十分尽职尽责，但妈妈的担心并不多余。黎微是英国版《Vogue》的编辑，有点地位，但不多，在这个行业浸淫半生，足够聪慧足够敏锐。
她为他推开了一扇门，却也提前看到了门后世界的光怪陆离。但这个家庭，与这个孩子的梦想，需要这些浮华带来的钞票。
“没有，这是粉底。他们给我化了一点烟熏，明显吗？”黎昕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嗅着她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黎微女士，我可没事，就是拍了个广告，有点累罢了。”
晚餐时，黎微小心地问起比赛，问起赛车，但这很难绕开对安全的担忧。
全世界都看到了那场事故，这也包括她，纵使那碰撞瞬间让她近乎窒息，黎昕晖却很快报了平安。
但她扔记挂着隐忧，即便在时尚行业，她对阿德勒家族也不陌生，她担心的是事故另一方可能存在的纠缠，但黎昕晖明显拒绝说明更多，只是说，没事，且裁决公平。
于是她又问起拍摄：“今天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她斟酌着用词，“不好应付的人？”
黎昕晖顿了一下，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在欧洲可很难吃到软硬合适切可口的中餐，他含糊地说：“就那样，都习惯了。”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开来。
她当然知道“习惯了”是什么意思。从黎昕晖还是个小男孩，因为漂亮得像天使而被选中去拍广告开始，她就得时刻提防着那些看似友善的陌生人。
她教会他微笑，教会他礼仪，也教会他如何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保护自己，但她无法替他挡住所有东西。
因为她的男孩，她的天使，凭借着自己的翅膀已经去到了她难以抵达的名利场，更何谈保护？
“晖晖，”她的声音很轻，“如果太累了，或者……不开心，可能在比赛周末之外可以少接一些工作。”
他只是抬起头，一扫阴霾，试图用灿烂的笑容让她安心：“真的没事，车队有他们的安排，也不影响我的个人商务。我喜欢赚钱，赚很多钱，然后给你换个大房子，或许我们将来可以搬到摩洛哥，那里的港湾很美。”
未出口的话是，和其他车手住在一起。
他知道母亲不会真的让他放弃，为了这一年这一天，他在赛道上度过了许多年，童年的大雨天也未停止奔波，吃了许多苦，更受了更多的委屈。
今日为车队赞助的拍摄不过是往年不如意的缩影，甚至程度更轻。
不是沉没成本使然，或许是他本就愿意。至少他现在不再是围场的透明人，尽管首秀失利，但无可置疑的是，他已有争冠的潜质。
从卡丁车时期起，他们需要这份收入来支撑他的赛车梦想。美貌带来的红利，是在这残酷现实中能抓住的有力武器之一。
尽管它有时令人作呕。
躺在从伦敦飞往沙特的经济舱座椅上，是的，他还没有私人飞机，甚至因为临时订票只能买到经济舱，黎昕晖戴上眼罩耳机，试图隔绝周围的一切。
身体的疲惫倒无所谓，但陌生人的触碰感仍然残留着。但比那更挥之不去的，是脑海中关于伦纳特·冯·阿德勒的画面。
围场里高不可攀，简直像阿尔卑斯山巅积雪的男人。
他从开卡丁车时就想超越，开低级别方程式甚至F2时都无比崇拜的绝对天才。
他以为那个人的世界里只有最纯粹的速度，数据和胜利。
可那一夜，酒店昏黄的廊灯下，伦纳特注视他时，眼睛燃烧着的冰蓝色火焰，渴望近乎野蛮，和今天摄影棚里那些人的目光，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
原来他也一样。黎昕晖被尖锐的失望刺痛，对自己总是对别人保有幻想的这种不良习惯只得自嘲。
良好的教养，高贵的出身，脑袋里装的，也不过是这些黄色废料。
他宁愿此刻正穿着防火服，独自坐在那狭小，闷热，却纯粹的赛车座舱里，连引擎声都显得安静。
只有他，方向盘和赛道。数据不会欺骗，速度更是诚实，这造成了绝对的输赢。或许那是个只用汗水和技术说话的地方，至少他曾经天真地这么以为。
但现在他总算明白，一旦从那碳纤维的安全躯壳里出来，围场和时尚圈没什么两样。同样由权力，金钱和**驱动，一样肮脏。
只不过围场里的游戏规则更隐晦，难以参透，赌注更大。
飞机遇上气流，轻微地颠簸了一下。黎昕晖拉下眼罩，窗外夜空漆黑，云层掩着灯火。
巨大的孤独笼罩着他，而他仿佛被悬在一跟摇摇欲坠的细丝上，拉扯在两个世界之间，哪一个都不是他真正的归宿。
他曾视为偶像的男人，一夜之间也好像变回凡人，却在神坛之下，以更复杂危险的方式，重新占据他的思绪。
或许回到赛道，一切正常，一切照旧。他努力将自己的思绪陷入黑暗。
沙特，吉达赛道，夜晚沸腾起来。
赛道坐落红海之滨，但海风带不来丝毫清凉。引擎轰鸣的灼热，混合着高温轮胎的焦糊味，而远近高低的巨大泛光灯，与不远处的漆黑海面几乎形成超现实的对比。
高速，危险，不容有失的街道赛，是检验车手实力的机会，对观众而言更意味着精彩。
围墙近在咫尺，弯角时隐时现，失误的代价不再是冲进缓冲区，而是瞬间退赛甚至更糟。
紧绷的兴奋感像溢出的可燃气体，一颗火星便能引爆。
梅赛德斯P房内，黎昕晖扯了扯防火服，后背已被汗水浸湿。吉达赛道的巨大灯光在他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光圈，内心的焦虑却陷入更深的黑暗。
巴林的失误一次就够了。别犯错，不能再犯错了。
他们都在看着，等着看我是不是配不上这辆银箭…或许领队卡罗足够宽容，但媒体就像秃鹫，网友看他更像看小丑。
他不自觉地捻着手指，检查手套的贴合度，再次，反复。
昨日的练习赛还算顺利，他和W16有了几分默契，他不害怕街道站，但每一次其他赛车驶过的呼啸声都让他心跳漏掉骤停，仿佛又回到了巴林可怕的碰撞。
但他试图克制胡乱的悲观猜想，毕竟周六的排位赛已准时降临，身后卡罗和工程师们的目光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赞助商虚伪的笑脸，媒体的长枪短炮，则是无声的审判。
他必须集中精力，排位赛已到Q3。
最后时刻，十辆赛车都驶上赛道最后一搏，吉达的夜空被引擎声撕裂。
“最后飞驰圈！冯·阿德勒第一个计时段刷紫，惊人的速度！哦看格雷，他在第一段仅落后0.05秒！非常接近！”
“噢！冯·阿德勒在最后的计时段再次提升，无人能及，杆位属于他！但我们的梅奔新秀艾利克斯·格雷还在做最后的一圈，让我们屏住呼吸——”
“艾利克斯冲线了，P3！他落后迈凯伦的洛基特0.1秒，排在第三，一个非常非常扎实的成绩！”
那辆阿斯顿马丁-26缓缓停下，工程师通过无线电向伦纳特祝贺。
他的回应一向简洁：“Good job.车不错。”爬出座舱，摘下头盔，金发被汗水浸湿，冰蓝色的眸子在灯光下亮得犹如闪电。
比起大肆庆祝，他更乐意和工程师们简单地击掌。不过目光却悄无声息地潜藏，不动声色地扫过了停在他身后的那辆梅赛德斯。
黎昕晖从TR中听到成绩，在无线电里长舒一口气，声音近乎颤抖，这次他远比上次要紧张：“Copy. Good job guys. 谢谢你们的车。”
虽然不是杆位，但这成绩对于他已足够好，足以暂时平息一些质疑，他按捺下心中的不甘。
他回避着来自P1方向的目光，尽管在那目光下，他感到自己是根濒临燃点的火柴，他心不在焉地装作专注于与工程师团队交流，仿佛那个德国人根本不存在。
但工程师弗兰克明显察觉到他的走神，目光移向黎昕晖的身侧，却对上伦纳特那双执着的眼睛，他又看了看面前艾利克斯这张沾着汗水仍鲜妍的面庞。
尽管自家车手好像在认真地在对他说些什么，弗兰克忍住了自己洞察一切八卦的笑容。
停赛检查区，所有车手需要下车等待。二人不可避免地站得很近，黎昕晖痛恨伦纳特强烈的存在感。
他只得背对着那个总是看着自己的德国人，时而假装钻研自己那辆W-16的尾部扩散器，时而和菲尔德说些不痛不痒的赛车分析或者是笑话。
——这下就连迟钝的菲尔德也觉得有点怪异，但他将这归因于小艾利克斯的紧张，再看看他身后这尊气场强大的冰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冰雕本人，伦纳特则靠在AMR-26的Halo上(赛车顶部安全保护)，手中拿着水瓶，看似在听车队经理迈克说话，但每隔几秒便会瞥向那个黑发黑衣的身影。
他看着这只小鸟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背部线条，看着他和队友说话时，远不如平日自然的笑容。
他猜想，自己或许是部分黎昕晖不自然的原因？他喉结微动，喝了一口水。
昨晚正赛看的我无语，陷入车阵了，又是周一，期待新加坡……街道赛……我要去现场了（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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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排位赛in沙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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