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众人议论纷纷，却又不自觉将目光投向远处。霍景昭拍拍衣摆，稳步前去接待，不一会儿领来个皮肤白皙的青年，额角还有着几道黑色的纹路。
喧哗声忽地寂静下来，青年含着笑作了个揖，朗声道：“在下白玄。”
他这动作乍一看没有毛病，瞧仔细了才发现更像是照葫芦画瓢，不太熟练地拢了拢手而已。
白玄笑盈盈地环视一圈，目光与角落处方烬蜻蜓点水般对上，那人迅速就移开了眼，谨慎地避免暴露身份。
装模作样，白玄嗤之以鼻。
人界重礼，即使心里有再多的微词与猜忌，面上也要摆出副恰当的样子，况且这青年的身份也很是忽视不得。
白玄，妖界白虎一族现今的族长，一个为登台上位弑父弑兄的狠人。
众人虽为之不耻，却依然摆出一副恭维的样子与其握手交谈。轮到方烬时白玄冲他挑了挑眉，方烬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别开脸，也没回握他的手。
“宗门礼数都给忘了？”江沐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后面，拿合拢的扇子戳戳他的背，随即向白玄点点头：“江沐风。”
“我认得你。”白玄笑起来露出两颗犬齿：“这样传奇，在三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沐风对这样的夸赞习以为常，也不因他是白虎族长而有什么触动，照样随口道：“谬赞。”
方烬被他这一戳惊得脊背直挺，僵硬地站在那里，又忽然觉得呆愣着更为可疑，于是开口向白玄自我介绍道：“方烬。”
“好名字好名字。”白玄一个书都没读过几本的文盲真心实意夸赞，不过更像是在没话找话。
江沐风没兴趣继续这场无聊的交谈，外交这种宗门事务还是得交给云樵子，他瞥了一眼方烬，觉得他一副尴尬无措的样子，站在这里也拘谨，于是善意点道：“随我出来，向你交代些事。”
然后对白玄颔首：“暂离片刻。”
白玄表示理解，和旁边其余欲攀谈的人交流起来，余光却不经意瞄到殷勤跟上去的方烬，若有所思。
“师兄要向我说些什么？”
“没什么。”江沐风停下脚步，“那妖看似随和，实则城府深重，你不必与他多交谈。”
“哦？”白玄弑父弑兄的事迹流传甚广，他能得出这个结论倒也不奇怪。方烬将话题一转，佯装好奇地问：“他是白虎族的首领——那其余三族也会前来吗？”
与人界颇为巧合的是，妖界也被笼罩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古族的统率之下，历届的妖王基本都从中诞生。
“不会。妖界内部不和，这只是白虎一族的决定。”
江沐风不愿对他族事务探讨过多，又问：“今日的比武可准备好了？”
九霄盛宴除宗门聚首把酒言欢以外，还有弟子相互比拼切磋的环节，虽然不必争个你死我活，但也是宗门实力的象征，各个势力都暗戳戳较着劲。
云樵子有心让方烬代表天衍宗参与，一来让他有所锻炼，二来也是真正将小弟子推至人前，打响名号。
而名号这种东西，在哪里都适用。
“准备好了。”方烬回答。
既然已经借口出来，江沐风还是决定认真叮嘱他几句：“到时候不必太过紧张，发挥出真实实力即可，你才入门不久，他们不会派什么应付不了的强者，大概率都……”
他斟酌片刻，最终放弃：“都挺蠢的。”
这话要被别人听见，那就算面上不敢，背地里也得将江沐风骂个狗血淋头。但方烬和他待了这些日子，也知道他是什么个性，再听竟觉得有些可爱，于是弯着眼睛笑了笑：“谢谢师兄。”
江沐风扫他一眼，思量着这人最近倒没这么刺了，理所当然将其归功于自己的正确引导与调教，一时颇有些成就感，又顺着多说了几句：“符修喜欢从背后耍手段，你交战时离他们远些；药修要注意声音气味，我到时候拿几粒给你钻研钻研；至于器修……”
他环顾周围一圈：“这场宴会就是他们办的，大概率不会让自己失了面子，实在打不过就放弃，没什么丢人的。”
“你以前也参加过这种吗？”方烬问。
江沐风：“参加过，但不如九霄宴这般盛大，只是几个门派小打小闹而已。”
毕竟仙魔大战后人间修士损失惨重，没有再聚得这样齐过，但他这话其实也谦虚了，毕竟当年一剑动三界的名声，可不是“小打小闹”就能概括的。
方烬了然，没再多说什么。
比武台搭在山顶最高处，煞有介事地围了一圈红彩，随风吹得飘飘扬扬。
江沐风坐在带有倚仗伞的驾椅上，慢条斯理挑拣食盒里的吃食，发现都太过粗糙后嫌弃地收回目光，被一旁眼尖的江问看了个完全。
“又挑。”江问嘴上说着，却唤来门下的弟子："去取些我们自带的小食来。"
江沐风端庄地坐好，在送来的琳琅满目的新食盒里挑了个果子扔给方烬：“这个好吃。”
江问：……
“这谁让人给你拿来的，侄子。”
江沐风别过脸充耳不闻。
师姐被师父带着到处社交，穆辞作为也将要上台的宗门希望，被发配给大师兄照管，此时正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抠手。
“紧张？”江沐风瞧见他凝重的神色。
穆辞不经意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矢口否认道：“没有！”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江问最喜欢逗这种小辈，闻言不怀好意地凑过去观察他微红的双颊，哈哈笑道：“果然还是小孩好玩。”
“不像有些人，啧啧啧，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江沐风装作没有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推了推方烬：“去开导开导他。”
正在专心致志啃果子的方烬：？
江沐风满意地看向他，意在检验自己上午的说教成果。方烬瞥他一眼，又瞥穆辞一眼，慢吞吞道：“师兄说他们都很蠢的……”
穆辞一听只觉天崩地裂，本来只是惴惴不安，现在一张脸皱得就要哭出来：“那是对你们吧！我又不一样……”
“哎呦喂！”江问一惊，拍拍江沐风的肩：“怎么这么直言不讳呢！”
“我没说过。”江沐风别过脸冷酷否认。
方烬不想再跟穆辞多说，换了个位置，任劳任怨地给江沐风剥橘子，以求换取师兄的原谅。
江问就知道这两人靠不住，怀着对小辈的殷殷期望耐心疏导穆辞，说什么就一场小比试啊大家都不会动真格的，尽力就好你看输了你师父也不能把你扔出师门对不对……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哄成了常温。
台上谁一挥动鼓槌，喧天的鼓声沉沉传来，激起长扬万里的音浪，人群瞬间寂静下来。
比武开始了。
第一轮是一个药修对器修。器修正是天工阁弟子，牵了头眼冒寒光的白狼上台——器修善锻造武器甲胄，靠驯服猛兽作战也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白狼嘴上罩了个黑铁做的口枷，却依然能看见森白的牙齿，哼哧哼哧听得人毛骨悚然。
妖族与兽类形态相似，对这方面总是更为敏感一些。江沐风忽而想起什么，转头冲方烬勾勾手，不怀好意地笑说：“还不过来，师兄替你捂住眼睛。”
方烬猛地抬头，直直地望向他。
“这狼好吓人啊！”穆辞惊呼，却没有得到回应。
江沐风这话毕竟只是开玩笑，末了收起那分戏谑，正经道：“器修常有驯兽相斗的，不必太过介意。”他又拍拍自己席边：“坐这里就看不到了。”
方烬只觉得心跳声与鼓声混杂在一起，奏作一曲绵长而沉重的起伏。穆辞听见他们的话，倒是惊喜地站了起来，屁颠屁颠要凑过去：“我要坐这里——”
江问一把拎起他后颈：“就坐这陪我看。”
穆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忤逆前辈的意思，于是委屈道：“好吧。”
方烬没有管他，兀自走了过去，低声喊：“师兄。”
江沐风“嗯”了一声，目光却看向场上的争斗，那个器修暂时占据上风，看样子是要赢了。
“基础不牢，底盘不稳。”他点评道：“比你差得远。”
“什么意思？”
“你待会儿一定会赢的意思。”江沐风收回目光，冲他轻笑：“给师兄长长脸面。”
你的脸面自己就挣够了，可无需寄托在他人身上。方烬在心里说道，只觉自己脑内混乱不堪，索性不再想了，强制沉静下来专注眼前的赛事。
白狼尖利的爪子在台上划出道道痕迹，低吼了一声，嘴上口枷相连的铁链被狠狠一拽，它纵身扑了上去，身影在空中绘作道白色的闪电——
比赛结束，器修获胜，四周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批新人实力还不错。”江问感慨道，摸摸穆辞的头，不怀好意地笑着：“是不是马上就到你了。”
穆辞哭丧着脸：“不要吓我啊！”
第一场比赛过去，霍景昭走上台，要以东道主的身份给予鼓舞与安慰。他分明还是少年人的身形，在场内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却并不显得胆怯，反而有一点承袭自父亲的游刃有余。
“霍辽也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江问不经意感慨。
可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簇拥着乱作一团。霍景昭转过头，眉间紧绷道：“怎么回事？”
人群推搡着散开，从里面走出个紫衣男子，面容毫不起眼，嘴边显出一丝居心叵测的笑，似乎内力深厚的样子，几步跳下比武台，望向霍景昭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语带机锋道：“霍小阁主，别来无恙啊。”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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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九霄盛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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