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季子池坐到沙发上,沈应淮都没有抬起头来。两个人中间隔着大概三十厘米的距离,这是一个很安全的距离。
季子池没有想过要去主动攀谈,毕竟当初切断一切联系的人是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虚伪。
沉默,伴着萨克斯演奏的沉默显得有一种慵懒的感觉,就像是狂欢过后的倦怠。
“应淮哥,我弄完了。”
这是一个道听起来很明媚张扬的女人的声音,沈应淮循声看了一眼,女人穿着一件黑色背心短裙,露在外面的右侧锁骨上腥红一片,上面是一只新刺的雀。
她边说边朝着沈应淮走来,脸上画着浓妆,美的很有攻击性。
沈应淮闻声站了起来,伟岸的身躯挡住侧边的光,将季子池整个人掩在了自己的影子里,他朝着女人点点头,沉默着往外走去。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季子池一眼。
这样也好,季子池暗自松了口气,他和沈应淮的关系定位在陌生人才是最合适的。
等到季子池从刺青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刺青店并不临街,而在一个小巷里,青石板路两旁的墙上绘满了抽象的墙绘,巷口竖着两个路灯,灯下站着一个人——是沈应淮。
他依旧穿着那件衬衫和西裤,只是领口的扣子又往下解了一颗,更显得随意。
季子池的脚步顿住,一时之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是走了吗?
季子池不知道沈应淮是不是在等自己,但是回家的路只有一条,他只能往前走。
早秋的夜风并不凉爽,但是也不会觉得闷热,是那种恰好好处的温度,你只能感觉到风本身的轻柔,不会感觉到因为它而产生的冷与热。
沈应淮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而且很黑,铺满了季子池脚下的路。他一点点的从沈应淮影子的头走到他的腰,最后停在了膝盖上。
季子池抬头看向沈应淮,背着光的角度不足以让他分辨沈应淮现在的神色,倒是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季子池吸了吸鼻子,说:“好久不见。”
沈应淮忽然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季子池的距离,随后才回:“好——”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哑,沈应淮皱着眉咽了咽嗓子,继续道:“好久不见。”
季子池往旁边挪了半步,但是却依旧踩在沈应淮的影子上,他斟酌了一下,问道:“在等人?”
沈应淮沉声嗯了一声,然后侧过脸看向别处。
“哦。”季子池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沈应淮不作声,站在原地没有动,侧脸绷得很紧,季子池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不会开口询问,怕对面的人提及从前的纠葛。
之前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起来像是翻旧账,季子池不想被翻旧账,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亏欠的那一方。
不过好在沈应淮似乎也有这种认知,他并没有说从前,只问现在,“要一起走走吗?”
季子池望了一眼自己停在路边的车,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好。”
临街的人行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种着一颗粗壮的枫树,与路灯交错着伫立,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影子。
季子池走在靠内那边,沈应淮走在外面,他们两个人都目视前方,彼此都不看对方。
起初是沉默,只有树叶被风搅动的簌簌声,过了大概半分钟后沈应淮开了口,他先道歉,“突然叫住你会不会打乱你原本的计划?”
季子池的脚步微滞,有些惊讶沈应淮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年少的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唐突?
季子池舔了一下唇,回道:“没事,我没有别的安排。”
“那就好。”沈应淮轻笑了一声,“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他短暂停了片刻,像是在斟酌用词,“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季子池的脚步停住了,他侧过脸看向沈应淮,凝望着他那双在夜色里失了原本颜色,显得有些暗的眼睛,“什么意思?”
沈应淮的语气依旧平静,从容不迫的解释,“最开始联系不上你的的时候,我非常的怨恨你,试想过用尽一切的办法找到你,然后再让你永远无法离开我。”
沈应淮的语气变得感慨,带着几分遗憾,“可是五年的时间真的太久了,久到我觉得现在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毕竟这五年,我们是真真切切的离开了彼此。”
“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会选择单方面的不再联系我。”沈应淮一眨不眨的看着季子池,缓缓道:“你是对的,时间和距离可以改变一切。”
季子池安静的听完沈应淮说的这些,听出他语气里面的释然,心里也松了口气,“沈应淮,之前的我们都太年轻了,所以做事莽撞不计后果。”
季子池避开沈应淮的视线,看向马路对面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对待感情也太冲动。”
沈应淮顺着季子池的视线望过去,对向的公交车急速驶了过来,树叶的光影像是幕布从车身上一点点的滑过。
吱的一声,公交车稳稳的停住,然后是一声很响的开门声,很快响起的的关门声小很多。
紧接着公交车继续往前走,留下一个五十岁多岁、气质儒雅的男人站在站台上张望。
“你说,会有人来接他回家吗?”沈应淮问。
沈应淮的话题转的突然,季子池有片刻的愣住,随后道:“应该有吧,比如他的家人?”
男人走到长凳上坐下,侧着脸望着右手边的人行道。
沈应淮的语气里多了些笑意,“我们来打个赌吧,赌谁来接他。”
沈应淮的语气非常熟稔,仿佛真的像是将季子池当做了一个许久未曾见过的老友,曾经的是非对错已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不足挂齿。
季子池嗯了一声,走到人行道的路沿上,半只脚踩空,漫不经心的回应:“我觉得应该是他的儿子或者女儿来接他。”
沈应淮走到季子池的身边,学着他的姿势,半只脚踩空悬在路沿上,“我赌是他的爱人。”
沈应淮侧过脸垂眼看向季子池的侧脸,树影恰好落在季子池的鼻梁上,遮住了他的眉眼,落在光里的下半张脸上铺了一层暖色的软绒。
季子池点点头,“赌什么呢?”
沈应淮的视线往下滑,看向他垂在身侧的左手腕,靠近内侧的地方能看出有一片向里蔓延的红肿,“你如果输了,让我看看你的刺青。”
季子池闻言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左手,但是又很快放开,他看向沈应淮,似笑非笑道:“那如果你输了呢?”
沈应淮无声的笑了笑,嘴角的酒窝似乎比几年前的更深了,“那我就任你处置——”他眼中多了一丝狡黠,“我不介意做一次阿拉丁神灯。”
季子池沉默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惊叹他如今的一言一行都变得这么——随和,就像是被打磨得光滑的玉,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
沈应淮长腿一迈,站到了季子池面前,人行道和马路有十厘米左右的高度差,这让两人的视线可以持平。
他朝着季子池眨眨眼,温声问道:“怎么了?”
季子池抬手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错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的男人,“那就赌呗。”
沈应淮点点头,转了个身背对着季子池,却依旧挡在他的身前没有挪半步,两人都安静的看着对面,等待着来接男人的人。
晚风逐渐大了起来,将沈应淮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吹得散乱,有几缕时不时的敲打他的眉眼,让他的眼睛开开合合,眼里的光便也明明灭灭,让人捉摸不透。
没几分钟,一个高瘦的人影在树影下的人行道上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比男人还年迈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中式长袖,戴着眼镜,头发已经花白但是精神矍铄,每一步都走的干净利落。
“你输了。”
沈应淮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他准过头看向季子池,这次的声音变得真切了很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让我看看?”
季子池看到对面的两个人并肩隐入树影里,他们步伐出奇的一致,时不时的会侧过头相互交谈,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季子池:“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爱人关系?”
沈应淮:“每周三、五的晚上,他们都会在这里见面。”
季子池惊讶,“你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
沈应淮朝他轻挑眉梢,“遇到过几次。”
“你常来这里?”季子池问道。
“嗯。”沈应淮的声音低了下来,“常来。”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却熟悉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晚自习下课铃。
季子池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忽然反应过来身后这个铁围栏围住的是什么——汉中市一中。
所以他常来的意思是?
季子池缓慢的侧过脸看向沈应淮,眼神多了一丝探究。
沈应淮却像是猜透了他心中所想,轻笑道:“我公司在附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语气多了些安抚的意味,“一份会让对方感觉到为难的感情,已经不是我这个年纪会坚持的了,我们都该变得更加成熟,对吗?”
说完,沈应淮的视线再次滑向季子池的手腕,“让我看看?”
既然沈应淮几次三番的解释曾经已经作罢,季子池也不会再自恋的认为他如今依旧对自己有什么心思,于是很利落的将左手手腕翻过来递到路灯下。
暖色的光让肌肤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但是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出来手腕内侧还未散尽的红肿,红肿上是几条灰蓝色类似于平静水面的涟漪,线条克制而冷静。
沈应淮沉默的看了会,然后撇开了脸看向季子池投在地上的影子。
季子池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知道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整张脸都绷得很紧,只在最后用一种干涩到沙哑的声音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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