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十天,管事都没来打扰蔺昭,她也就相安无事,天天待在后厨帮忙备菜劈柴烧火,还能偷偷取暖。
可惜她这么努力呵护自己,干活的手还是被冻烂了,指头关节处又痛又痒,蔺昭有时挠得心烦,就在心里默念,
这只是七重梦的幻象,长点冻疮算什么,人还没死呢。
正当蔺昭在厨房烧火发着呆的时候,管事的打手突然闯进厨房喊她。
“冯晓花,你新写的诗又火了,管事去领赏了,让我喊你一起过去,听说是头牌的竹姑娘要见你。”
“我?”蔺昭有些茫然地用衣角裹住肿胀的指头。
她最近也没写过什么诗曲的,怎么就能领赏了。
蔺昭有些晕乎乎地被打手领到暖春楼上,这是她第一次登上楼阁,楼梯左右是层层堆砌修剪的花树,枝头的白雪和精致的建筑相依,此刻的美景蒙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打手走到楼梯停下,紧接着是几位丫鬟带蔺昭走进又香又暖和的屋子,雅致的绣花屏风后,忽然飘出一阵特殊的药香味道。
不等蔺昭站定,便看见前面一脸陶醉的管事。
他正捧着一小盘子金银,乐呵呵的,管事的见到蔺昭,急忙抱紧怀里的东西快步走来。
“冯晓花,你前几日塞我窗台上的诗,我没怎么改,直接让乐师做好曲子送给姑娘们了,没想到,又是大受欢迎呢!哈哈哈哈,你还挺有才。”管事的凑在蔺昭耳边说悄悄话,距离太近,来不及闪躲的蔺昭甚至能看到他眼角向上炸开的纹路。
“你就是冯晓花姐姐?”一道娇俏温柔的女声传来,打断两人的悄悄话。
蔺昭急忙点头应声,目光顺着声音来源看向屏风后若隐若现的美人。
美人肤白若凝脂小脸艳丽,口唇轻点桃红,穿着粉绒的冬日裙装坐在椅子上,只是朦胧虚影,就能看出眉眼间的娇俏动人,很美,但是好像哪里怪怪的。
蔺昭瞪大眼睛恨不得看穿那扇屏风。
美人轻咳一声,似乎是对蔺昭长时间的发呆小小不满,先前负责领路的丫鬟急忙靠近:“冯晓花,竹玥姑娘身体不适,今日只是想问你一些关于诗的问题。”
蔺昭回过神低头行礼,示意对方问话。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你写的那句佳人在怀月寒霜,”竹玥揪着手帕轻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犹豫,“今日酉时,我为客人弹唱了新曲,有一位公子问我,诗中为何不写佳人在怀月融霜,这样更缠绵也更有情调,我才学浅薄只能笑笑,可那位公子似乎不满意,转头便去了梅姑娘那儿……”
这是把竹玥的贵客赶跑了。
蔺昭皱着眉头看向管事,对方还在数钱傻笑呢。
“让我看看诗,我这几日有些糊涂了。”蔺昭思索后,大着胆子向丫鬟要呈上去的诗句。
她翻看对方递来的纸张,一眼看到纸张墨迹斑斑的背面,竟是早几日少年拿走的那几张纸,蔺昭再翻到正面,上面的字迹十分随意且难看,越写越歪,连续好几张都是这样,似乎在刻意模仿蔺昭的笨拙感。
蔺昭心中了然。
“咳咳,竹玥姑娘,这寒冬腊月里,那位公子不觉得天寒地冻,是因为有美人在怀,若是依着那位公子所言,将寒霜改成融霜,虽有爱意浓浓化解冬雪之意,却不太妙,平日大家都知道,这霜化了反而感觉身子冷。”见竹玥没有反驳,蔺昭继续找话。
“我写的佳人在怀月寒霜没错,公子的佳人在怀月融霜也没错,只是不同的人对诗句有不同的见解,就像我看到月,便会思念我的亡夫,而有的妇人看到这句诗,又想着夫君在外花天酒地,天寒心也寒,若是竹玥姑娘高兴,可将佳人在怀月寒霜改为佳人在怀月朦胧,像挡住你的屏风,让人觉得美却难看清,又像是相爱之人在月下相拥,连那月光都害羞地躲了起来。”蔺昭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放肆胡说。
竟然将众人说得发愣的,久久没有回应。
“晓花姐姐,你说的太好了,若是不同的公子问我,我便能根据对方的喜好同他作不同的解释,竹玥受教了。”竹玥轻抚裙摆高兴地起身,丫鬟见状连忙撤掉屏风。
总算糊弄过去了,蔺昭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缓步走来的竹玥,她的心跳忽然停滞了半拍。
眼前的竹玥,竟是一位面容青涩的豆蔻少女,白皙的脸蛋即使抹满艳丽的脂粉,也十分稚气。
蔺昭心中苦涩,似乎明白竹玥为何会轻易被她说服了。
对方应该是先被鸨母抬成头牌,卖艺不卖身,吊足胃口,待竹玥及笄之后再陪客。
想到这里,蔺昭重重叹气。
一切都是七重梦的幻境,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这小物件赠予冯姐姐,日后你再写出什么好诗,可要先记着我。”竹玥微微一笑,将头上一支镶嵌翠玉的描金珠钗取下,送给蔺昭。
蔺昭接过赏赐,细看这珠钗的工艺精致却老气,不适合少女。
“谢竹玥姑娘赏赐。”蔺昭轻声感谢,一旁的丫鬟又递来一些银钱。
-
“砰!”领完赏的蔺昭,一脚踹开少年暂住的柴房。
用功的少年正披着破烂的棉被,手中握着自制的毛笔,见到蔺昭进屋,少年笑了笑扯动脸上的疤痕,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你说呢?”蔺昭冷笑问,张开手心。
“哎,这么多赏钱。”少年看着蔺昭手中的银钱,眼中闪过光芒,说完他用开叉的毛笔沾了雪水,继续在地上练字。
蔺昭看着默默写字的少年,无奈地开口:“托你替我写诗的福,让我得以应付管事,还拿到了竹玥姑娘的赏赐,免了一顿打。”
少年执笔的手腕轻顿,抬头看蔺昭:“不用谢,赏钱你留着日后赎身用,头上那支珠钗归我。”
这小子考虑的挺周到呀,成天想着替她赎身,蔺昭轻摸头上的翠玉珠钗,无奈地笑了,她可没打算走,她要待在暖春楼混吃混喝,直到琢磨出通关的法子。
“小财迷,这钗我戴着不好看吗?”蔺昭取下头上的珠钗递给少年,“我还以为你对钱不感兴趣呢。”
“不好看,这珠钗太老气了,”财迷少年接过珠钗,双手捧着反复摩挲,不一会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财迷这名字不错,以后就叫我财迷吧。”
不知为何,蔺昭看着对方那张被划花的笑脸,总感觉在哪见过。
烛光下,财迷在脏兮兮的地上写了一句又一句诗,字迹龙飞凤舞的,像是思念又像是画符。
蔺昭看着财迷的脸有些出神,忍不住问他:“财迷,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不亲自将你的诗交给楼里的姑娘?”
“我不爱出风头,也不喜欢与人接触。”财迷摸了摸光洁的鼻头,转移话题,蔺昭套不出话,只好和他聊起八卦。
说今日见到的竹玥姑娘,是位面容稚嫩的少女,好像尚未及笄,又聊起竹玥姑娘对诗很感兴趣,自己替她改了诗。
“咔嚓。”财迷听到这话有些走神,手中的毛笔折裂,掌心扎了不少锋利的木刺。
蔺昭急忙为他拔刺止血。
财迷神色呆愣好似不疼,只是嘴里喃喃。
“你不该教她的,”少年神色失落地淡淡道,“若有一日她名扬陵边城,只会将我们永远留在暖春楼。”
“你怎么知道?竹玥姑娘可不像是这样的人。”蔺昭讷讷道,脑海里闪过竹玥娇俏美丽的模样,她明明还是个孩子。
“我如何知晓,我不知道,我只是梦到了,梦到关于她关于你,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财迷看着蔺昭,似乎头痛欲裂,眼神痛苦无助。
房间内烛光飘摇,映着他的脸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那就当作,这只是你的一场梦吧。”蔺昭看着痛苦的少年,突然不受控制般说出这句话。
冯晓花显灵了?
蔺昭回过神才注意到,她将脆弱的财迷揽在壮实的腋窝里,另一只手托着他那渗血的掌心。
二人的姿态,像是喝醉的好哥们互相取暖,又像是啰嗦老妈子在哄爱哭小儿。
蔺昭感觉怪怪的,生怕原身冯晓花母爱泛滥,她急忙将财迷放倒在棉被上,飞速逃回房间。
“太可怕了,再不离开七重梦,我会不会被冯晓花同化了。”蔺昭回想起脑海中一直未替丈夫生下一儿半女,被别人嘲笑母鸡不下蛋的冯晓花,便觉得心口烦闷。
蔺昭处理不了冯晓花复杂的情感,长叹一口气,她抓起床角藏着的七重梦镜子,照了照乱糟糟的头发。
突然,七重梦镜子发出光芒,那特别的光芒几乎照亮整个房间,回过神的蔺昭,立刻抓起镜子钻进被窝。
只见光芒变弱,精致的七重梦镜面上飞速闪过一行字,蔺昭定睛细看。
“喜怒忧惧爱憎欲?”蔺昭激动地蹬了一脚被子。
先前是她误会了,一直在猜喜怒哀乐柴米油盐,或是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七重梦闪过一道七彩的光芒,似乎是在呼唤蔺昭写下答案。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蔺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用手指在镜面上轻轻划拉,写了一个忧字。
“拜托了,尊贵的七重梦镜子,这些日子我很忧伤忧愁,每天我都好忧郁啊,请让我赶紧通关吧。”蔺昭嘀咕着将镜子放平,双手合十做跪拜状。
只见镜子猛地发出一道红光,飞向蔺昭的脑门,直接烧焦本就稀疏的刘海,将她的额头烤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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