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唐老安排好车,送两个孩子离开。
唐晏顷急着走,起了个大早,顺带敲门叫醒李璟岱。李璟岱睡眼惺忪爬起来,估摸着,他是着实不想在那里掰玉米了。
这孩子性子跳脱,对事物新鲜感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不过老宅的人们听他要走,心里边儿不舍但高兴,知他拿惯了主意,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劝不听,不忍他再继续跟自己较劲去吃那生活的苦。
好好一个粉白如玉的人儿,活脱脱把那双手磋磨得不成样子,叫谁瞧了不心疼?
老太爷倒是舍得,由着他的性子等他自己变了主意,临行前才多唠叨两句,叮嘱他返家后别贪凉,问过老管家有没有装好他爱吃的一应土货,劳李璟岱这个当哥的多加照应,这才不舍地告了别。
眼下暑期还没有过完,唐晏顷返校时间未至,李璟岱便让李粟收拾好行李,陪人再去B城家中待几日。
跨出唐家老宅那扇大门,踏入唐家庄园主楼的刹那,蝉鸣的余音被厚重的隔热墙挡在外面,中央空调送来沁凉的风,裹着清新的柠檬香氛味,不仅卷走周身的热,连数日前老宅莲池边那点滞涩也一并吹散了。
侍佣端来珐琅盆,李璟岱洗了手,走过挑高门厅坐到客位,凹陷的沙发在水晶吊灯下泛起矜贵哑调。
他往外看,后排落地窗外,法式花园修剪得一丝不苟,远处的直升机停机坪静立骄阳中,无声划清他们之间的边界。
这是唐天毓亲手垒起的“帝国”一角。
她推倒旧时的乡村砖瓦房,用金钱打造这座中西合璧的奢华庄园,在B城郊区扎下门庭若市的辉煌。这番推陈出新的壮举的确是值得叫人钦佩的,但对李璟岱而言,现代科技搭建了又一个高不可攀。
对比自己那位不成气的长房父亲,父母辈的差距无疑将他和唐晏顷拉得更远……
没有闻到当归味,唐天毓在外未归。
唐晏顷像匹撒欢的小马驹,甩掉鞋赤脚踩过冰凉大理石地砖,发出啪啪轻响。庄园代管家受惊,跟在后头喊:“地上凉,您穿鞋……”
“可算回来了,外公那里的床硌得我腰疼!”少年应付似的趿上拖鞋,跑来拉人,“岱岱,快走快走,别坐这里,上二楼去坐!我的作业大军还等我歼灭呢!”
李璟岱没说话跟着他上了旋转楼梯,指尖划过胡桃木楼梯扶手,弧线流畅,触感是木头的温润里裹着凉意。
唐晏顷的房间在二层,占着最好的位置和视野。
和外面的现代冷感不同,里面像个精心搭起的窝。少年的科技堡垒混着艺术展厅,高耸的书案正对落地窗,窗外是碧波晃荡的流水,桌上则乱得相当热闹。
李璟岱走过去看。
几台新款薄型电脑屏幕上,分别亮着股票走势、经济图表或代码,旁边堆砖头似的习题册,初中几何、高中物理、英文原版经济理论入门……挤着一张摊开的素描纸,上面勾着未来建筑的轮廓。
唐晏顷扑进了电脑椅,熟练转了个圈,抓起最厚的数学练习册扔给他:“岱岱!救命!这本!快!”
“你又这样。”李璟岱看他抬手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老套路了。他犯懒。
唐晏顷眼里琥珀的光异常明亮:“你念题,我报答案,你替我写!我的手快断了,刚掰完玉米又要写方案还要敲代码,真的抽不出时间写作业。”
说这些话时,他晃了晃修长的手,手套已经被摘掉,指节上是李璟岱在临出发前刚为他缠好的新绷带。
李璟岱默然接过习题册,从一堆书本下面翻出鼠标垫,将他手肘下的黑胶碟换下来放进一旁的留声机里,在轻音乐声里翻开页面。
唐晏顷递来支签字笔,他握着,笔尖落在纸上。想起幼时他们一同练字,他收着被扔掉的废帖,逐字逐句模仿,唐晏顷的字飞扬跳脱,他仿得有七八分像。
“第一题,抛物线……求 a、b、c 的值。”
“哼,送分题!”唐晏顷没挪窝,脑袋偏了偏,双手按出机械键盘的输入音效,一面和股友分享短线心得,一面答题:“用矩阵法或待定系数代入三元一次方程组最快……”
连串数字和推导滚出来,那些符号天生就长在他脑子里。
李璟岱笔下没停,仿写的字流畅铺满一行。
一个边问边写,一个边玩边答,房间里只剩沙沙的书写声和来来回回的问答声。
等窗外夕阳斜斜照进来时,代管家在外敲门,提醒用晚饭,并传达唐天毓的隔空交代,说是卧室书桌太小,让他们次日起去书房做功课。唐晏顷慵懒地撑腰,答了句“啰嗦”,案前的人才意犹未尽地顿笔。
李璟岱住三楼的宽敞客卧。
比起唐晏顷房间的热闹,他的房间更像间顶级酒店套房,挑不出错,却没什么人气,除了早上唐晏顷来叫门。
每日晨起和唐晏顷去花园打太极,用过早饭后陪唐晏顷听交响乐或戏曲,午休起来去书房替唐晏顷代笔写作业,晚饭后到影音厅看一部电影,结束了他们一起上楼,互道晚安,分别再各自入眠。
今晚也一样。
走廊的感应灯跟着脚步亮了又灭,两人在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停住。
唐晏顷站在楼梯下两级台阶,仰着脸,暖黄的壁灯往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撒了点碎芒,眉眼在光晕里软得不像真的。
他笑眼弯弯:“又一天的战役完美收官,我代表我的右手和大脑向你致以最高敬意……”说着,还夸张地行了个礼。
李璟岱站在比他高两阶的地方,垂眸看他。
少年自老宅回来后,发汗的概率锐减,身上的迷迭香海和青苹果园打了烊,被阳光混着青草的气味取代,淡淡飘在微凉的空气里。
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李璟岱的指尖抵着掌心,视线移开,扫向唐晏顷卧室的方向。
“早点儿休息。晚安。”
“那晚安啦!岱岱。”唐晏顷笑着挥手,转身要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李璟岱拦住了他。
刚才那一扫,李璟岱扫到他卧室的橡木门外,立着一个魁梧的身影,背脊挺得笔直,像尊沉默的黑雕塑。视线捕捉到这个身影的第一瞬间,对方恰好正朝他们这边望过来,李璟岱马上记起是唐晏顷今年侍佣配额里的司机。
“这是嘛呢?”他指着那司机问唐晏顷。
唐晏顷撒娇般推他的胳膊:“走你的,管那么多哦。”
这时候,连李粟那样的亲信都得按规矩避在后面的侍佣楼,一个司机,怎么会在这儿?
李璟岱满脑袋狐疑。
走廊的感应灯暗了些,光影落在他的步伐上,就像拖着不让他就这么回房了似的,在踏上三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前,他一咬牙关,转身折返,快步迈向唐晏顷的卧室。
几分钟过去,门里仍旧没半点声息。
没有交谈,没有翻书声,连键盘响都没有,静得像空气被吸光。
李璟岱脑中飞快构建出主楼3D立面图,从三层回廊绕到与唐晏顷卧室对应的位置正上方阳台,那里挨着清洁间转角,隐蔽得像被遗忘的角落,下方的声音或许更容易透过通风气窗飘上来。
要不要绕过去?
胸腔里是愈发急促的心跳,偷听带来的刺激敲击着神经,反常的探知欲在短短几分钟内达到了顶峰,而过于专注,则让他短暂忘记了身处何地。
当背脊忽然窜上一缕凉意,李璟岱猛然回过身,已经迟了,他被发现了!被擒住欲反击前,他才看清来人是谁。
庄园代管家。三十出头,身形精悍,相貌普通,额角有条大拇指粗长的疤。他的马甲熨得没有一丝褶子,此时脸上不见半分睡意,像是巡夜正巧路过。
廊灯亮起,代管家似乎诧异竟然是他,立即松开手,姿态恭谨,不作声张躬身为李璟岱引路。
两人一同到了走廊尽头。
“李少爷,夜晚幽静,不宜久留。您需要帮助吗?”代管家声音不高不低,每个字都保持礼貌。
李璟岱的血瞬间凝在了血管里。
他站直身子,眼里的慌促快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转眼便覆上一层漠然。
“没什么。”目光瞥向那扇紧闭的橡木门,他平静道:“刚将阿晏送回房,听听他睡了没有。”
“原来如此。”代管家唇角浅笑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他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容推拒地引李璟岱上三楼回客卧,“需要给您一杯助眠的热牛奶吗?”
李璟岱知道该走了。
他点了点头,抬脚上阶。只是走过代管家身边时,终究没按捺住那点悬心,像急于拔除卡在喉间的细刺。
他停了步,声音压低,却清晰:“阿晏那个司机……”
片刻后,李璟岱听见代管家叹气:“您,知道了多少?”
李璟岱不语,手插在裤兜里,端立着由上至下俯视他,等他接着说下去。
“不论您知道多少,我请求您对此保密,尤其是不要告诉夫人。”
越说越好奇。
李璟岱蹙起眉:“这件事你……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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