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秋贺卡

李璟岱的指尖停留在贺卡纸边缘,唐晏顷那句“撕了它”像一枚尖针,猝然扎进耳中。

风忽然歇了,果岭上的细草垂着头,连远处海面的粼粼波光都凝在那里,成了一块冻住的巨型冰砖。

浪无法翻,在等一场未说明白的对峙。

“阿晏?”他声音低涩,尾音被微风卷散,像在问,又像在等风把玩笑话送回来。

听筒那边静默片刻,最后只剩“嘟嘟”忙音,一下下敲着。

李璟岱握着手机,指节抵着机身,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方才挥杆时稳得能落住蝴蝶的手,此刻竟发颤。回拨的按键按了三次才按准,回应他的提示音是牛尾海海边退潮的水,冷生生漫过脚背,又快又急地退了。

他抬起眼,阳光斜斜流淌过草坡,把白色沙坑照得晃眼。

沈钰坐在遮阳伞下翻杂志,影子缩成一小团,静成一幅剪影。

目光匆忙扫过去,忽被勾住!

果岭边缘的细叶榕下,少年斜倚着树干,白衣黑裤,风撩起他略微俏皮的发梢,露出发亮的银色手机壳。那件白衬衫,领口缝着极细的云纹暗绣,风一吹,针脚里的光忽明忽暗,藏着无数星辰。

是唐晏顷。

他望着这边,眼神淬了光,琥珀明亮,却又冷,隔着层结了冰的玻璃。笑意明明还挂在他的嘴角,眼尾却压着霜,没沾半分温度。

李璟岱脚边的草叶不经逗地动了动,风又起来了,带着海的咸,呛得他喉咙干疼,呼吸变得生涩困难。

没等他迈步,唐晏顷直了身,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里,朝他走来,却看也没看他,而是越过他径直走向沈钰。

“姐姐!”那声音脆生生的,裹着笑,和电话里的冷硬判若两人,“一个人打球多无聊呀?”

沈钰抬了头,眼里的讶异碎成了笑:“是叫我吗?”

少年比她还高出几分,皮肤白皙细腻如羊脂玉,瞧不出年龄。

李璟岱站在原地,看唐晏顷微微颔首的样子。他从没见过他对自己以外的人这样笑,眉眼弯得像月牙,说话时的尾音带着甜。李璟岱忽然觉得被蜜蜂蜇在了左胸口,那里又痒又痛。

“当然啦。”唐晏顷的指尖轻点沈钰的手腕:“姐姐的挥杆姿势真漂亮,收杆时手腕再压一点点……对,像这样,就更利落了。”

熟稔语气像是认识了许久,愉快的攀谈看不出任何气恼,李璟岱差点误以为方才电话里的“撕了它”是场幻听。

沈钰被逗得笑出了声:“你懂高尔夫?”

“妈妈喜欢,略学过几招。”唐晏顷眨眨眼,阳光落在他睫毛上,跳得活泼,“再告诉姐姐一个秘密。我来自海的另一边,嘘。”

他顺手拿起沈钰的球杆,杆头扫过草叶,带起的露珠落在他鞋尖,鞋面上绣着半朵云,湿了一小块。

风把“姐姐”两个字送到耳边,李璟岱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草叶被踩贴在地面。

沈钰显然对这位不请自来的漂亮少年极有好感:“中秋节能来港岛玩,真不错。你家……”

“我家做些小生意。”唐晏顷狡黠地笑着,谦逊得恰到好处,却又无声彰显着不凡,“说不定和姐姐家还有过来往呢。我叫唐晏顷。”

沈钰立刻领会:“原来是唐家的小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既然来了港岛,明天我组个局出海玩,有没有兴趣?就当交个朋友。”

“好呀!”唐晏顷答应得干脆爽快,顺势拿出手机,“姐姐,留个电话?”

李璟岱终是走了过去,脚步踩在草地上,几近无声。他看向唐晏顷,目光带着询问与不易察觉的焦灼。唐晏顷全然未见,正低头输号码,指尖在键盘上跳,弹出一首别人听不懂的曲子。

沈钰看看李璟岱,又看看唐晏顷,笑道:“李少,你们应该认识吧?”

唐晏顷这才侧头,目光扫过李璟岱,眼尾那点霜没化,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浅影。

“不认识。”

他居然说不认识他。

远处的海面翻浪,浪声像尖针划过玻璃,反光刺着人的眼睛。李璟岱抬手挡光,半天回不过神。

他没敢说话,默默看着唐晏顷存下沈钰的号码。

沈钰的手机响了,她接完起身,对李璟岱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走到沙坑边。

“后生仔闹下脾气啫,你多让就得啦。”她指尖捻着遮阳伞的细边,眼尾扫过不远处的少年,声音放得更软,带些港岛世家小姐特有的温吞,特意说着粤语,“唐氏的场面你清楚,你心思细,知轻重,呢层关系,自然是顺顺当当最好啦。”

李璟岱望向唐晏顷,少年正拿球杆拨草玩,杆头碰着草叶,一下下,闷声。毫无前兆猛地挥杆,白球“嗖”地划破空气,没往远处飞,反倒狠狠砸在沙坑边缘,溅起一片沙粒,簌簌落在他脚边的云纹绣上。

“我知道。多谢沈小姐的提醒。”

送沈钰走时,唐晏顷撑着球杆笑得浑然天真,挥手甜甜地说:“姐姐bye bye!”

李璟岱走向唐晏顷,想要交谈。

少年把球杆塞给球童,头也不回往场外走,衣角被风掀起,领口的云纹在阳光下闪了闪。

鸟儿掠过低空,明明急着飞,却又在等什么。

李璟岱没让唐晏顷住外面,他在太平山顶有个别院。回去途中,天色变暗,港岛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

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李璟岱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亮一下,暗一下,照着他没说出口的话,全被堵在喉咙里。

唐晏顷靠在副驾,脸朝着窗外。

方才在沙坑边,他攥着拳,气鼓鼓的,李璟岱看见了,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气。车里的暗变得更沉,呼吸声显得很重,直到回了别院,这僵持的氛围也没能被暖灯笼散。

餐厅的长桌上摆着菜,清蒸鱼冒着热气,虾饺白胖,桌布是月白色暗花锦,绣着缠枝莲,和他们暑期画《莲池》时唐晏顷穿的那件衣服暗纹隐隐呼应。

唐晏顷坐在桌前,没动筷,脸仍是扭向窗外。

维港的夜景铺在那里,船灯如星,可少年的影子贴在玻璃上,绷直的肩线透着犟劲。

李璟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从外套内袋摸出那张贺卡,轻轻放在桌上。

纸角皱了,是方才攥的。

贺卡上除了造型独特的“摩天大楼”,角落还画了座小小的飞檐斗拱,红笔画的,笔触稚拙,亮得令人眼热。

唐晏顷的眼睫颤了颤,没回头。

李璟岱拿起贺卡,指腹蹭过那座飞檐。他知道唐晏顷很生气,如果不按照要求去做的话,会一直生气。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捏住贺卡两角的手指控制不住颤抖,最终慢慢撕下去,“嗤”一声,纸裂的声音在静里格外清。

撕成两半,叠起来,再撕,直到碎成一捧,散在锦桌布上,红笔画的飞檐和楼角混在一起。

天空落下来一把碎雪,窗外的货轮鸣笛,笛声低哑得像被捂了嘴,可那不能捂。

“我没要联姻。”李璟岱的声音比笛声还低,“和沈小姐,只是普通朋友。她欣赏我的能力,我尊重她的家世,仅此而已。我不能只靠你赠我那些,通过苏富比和佳士得的特定渠道套现的确可以避开家族耳目,也符合《文返》规定,我只是……不想再换出去你给我的东西,东欧需要的资金链我可以另想办法。”

“你在自由港,搭上WTO东风能快速通关,造仓库嘛。可以装下轻工业品那么大的……”唐晏顷的肩膀松了松,提供策略,但不转过来,声音闷在海水中:“你明年……还回不回内陆读书?”

“回!”李璟岱答得快,话音落时,桌上的鱼眼正对着他,“一定回!我在这边留人手就成。”

空气里的冷好像化了些。唐晏顷总算是转过头,琥珀重现光芒,方才眼尾的霜全融了。他跳下椅子,光脚踩在地毯上,扯住李璟岱的袖子:“我饿了。”

李璟岱心头一松,又蓦地一涩,吩咐侍佣重新热饭。

晚饭后,他们窝在沙发看维港夜景。唐晏顷缩进他怀里,脑袋蹭着他的肩,支棱着的发梢扫得他颈侧有些痒。领口的云纹蹭过他的袖口,毫无顾忌地亲密。

“说好了,你不要变卦。”唐晏顷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鼻音,“我困了。”

李璟岱僵了一会儿,才将手臂虚悬在半空去环住他,指尖不小心碰着他的后颈,汗湿的,凉丝丝的,被体温焐得发潮。怀里的人很轻,他就像揣了团云。

他慢慢拍他的背,看桌布上的贺卡碎片。红笔画的飞檐还露着个角,至少没有命令将这么好的东西扔进垃圾桶,还能留下。

“明天沈姐姐约我出海。”唐晏顷在李璟岱怀里拱着,含糊说:“我没去过公海呢。”

“真去啊?”

“许你和她玩,不许我玩?这世道啊,我的好友有了别的好友……等等!你难道不陪我去?”

“不是……好吧。”

李璟岱的手虚扶着唐晏顷,鼻腔里全是迷迭香和青苹果甜。窗外的港景正落进他们眼中,船灯沉在水里,又浮上来。

远处货轮又一声低哑的鸣笛,混着唐晏顷渐渐匀了的呼吸声,安稳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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