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上的水痕滑动,流动成画。唐晏顷的视线落到墙上那副徐悲鸿《奔马图》,莞尔一笑:“这幅画有些眼熟。”
李璟岱取过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前年你临摹的。”
客厅静谧,唐晏顷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他将头歪在李璟岱肩上,唇角微扬。
落地窗外的风声缓了下来,维港此夜的雨幕变得格外温柔。
不知是几点钟,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李粟的声音迟疑地响起:“少爷,徐女士到了。”
李璟岱的动作微顿,托着唐晏顷脑袋的手收紧。唐晏顷被惊醒过来,迷迷糊糊抬头:“谁?”
他尚未得到回答,玄关门已被推开。徐莉手持鳄鱼皮手包,拎着保温盒,穿一身香槟色旗袍,踩着高跟鞋走进来。
“阿仔,妈咪听说你在沈家……”
李璟岱缓缓抬眼,眸色霎时深沉如夜。方才被唐晏顷捂暖的指尖褪去温度,立刻凉了下去。
徐莉不知道唐晏顷来港,这次,李璟岱没有提前告知她。误打误撞碰见了这个场面,沙发上两个男孩子相互依偎的模样实在令她震惊,直接便愣住了。
“岱岱。”唐晏顷清脆的声音打破微妙僵局,他从李璟岱怀里撑坐起来,站起身,白袜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
冷淡,疏离。
甚至没有给李璟岱或徐莉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便当着母子俩的面,径直朝着通往卧室的走廊走去。那个消瘦挺直的背影看上去有些紧绷,却透着不用猜测的决绝。
李璟岱的心猛地一沉。他欲起身,徐莉却抢先一步坐到了他身边的沙发上,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瞬间侵袭了他的嗅觉。
“阿仔,唐家小少爷怎么来了?”
“过中秋。”李璟岱慵懒的松弛消失殆尽,不想听她将“打探”伪装成“关切”的腔调,“您有事儿?”
“妈咪听说,你在沈家同人动手了,对方可是财储司司长家的公子。闹大了会不会比较难看,毕竟他家原本……”徐莉把保温盒放到大理石茶几上,“要同沈家联姻。这等好事现在轮到你头上,你可知是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不联姻。”李璟岱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冷硬几分,提到财储司司长家那个仗势欺人的东西,他胸口又开始发闷,“至于别人家的事儿,我没兴趣。”
徐莉忽然正色:“是因为他家那位公子喜欢的不是女……”
“时间不早了。”李璟岱猜到她后话不会中听,他站起身,不容置喙地道:“台风天行车不安全。李粟,安排车送徐女士回浅水湾。”
“阿仔!你……”
“徐女士,这边请。”
李璟岱没再给徐莉说话的机会,转身快步上了楼。
走廊尽头,主卧的门早已经合拢。李璟岱快步上前,手握住冰凉的金铜门把,迟疑了一瞬。
他轻轻叩门:“阿晏?”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窗外渐弱的雨声,以及他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阿晏,开门。你还没吃晚饭呢。”他压低声音,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加诚恳,“我不知她会来。这里……她平时不会过来。”
这处太平山顶的别院,是他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一年前,唐晏顷用酒店设计概念从忘年交手里换到头款,固执地抛给他别院钥匙,对他说“生日快乐”“别委屈自己跟扔掉你的女人共处一室”,那真诚的眼神和体贴的话语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与李家、唐家无关,更与徐莉无关,是他和唐晏顷的秘密堡垒。此刻,却被唐晏顷不喜的人贸然闯入。
门内依旧寂静。
李璟岱感到一种苍白的无力与愧疚漫上心头,窗外湿重的水汽好像钻了进来,紧密地包裹住他。他能想象到唐晏顷此刻的神情,紧抿着唇,漂亮的眼里盛着被冒犯后的恼怒,或者是,被背叛的委屈。
唐晏顷生气了。
他也很气,他气徐莉,更气让徐莉陷入如此局面的自己,尽管他事先对徐莉的到来毫不知情。
半晌后,他听到门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压低的、显得有些模糊的说话声。
不是唐晏顷的。
主卧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露出的是唐家那位沉默寡言的司机的脸。男人身形高大,几乎堵住了门口,对着李璟岱微一颔首,态度恭敬但不容商量:“李先生,小少爷说累了,需要休息。今晚由我陪护。”
李璟岱的胸口被重重砸了一拳,很痛。唐晏顷带司机来港,昨晚却没有把司机从侍佣房叫来,他以为那习惯已被少年改掉了,还以为有他在便好……
这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就像徐莉不该出现在这里。
李璟岱的指尖在裤缝处收紧。他看着门缝里,唐晏顷已经背对门躺在了那张大床上,只留下一个裹着丝被的倔强轮廓,连发丝都透着一股拒绝沟通的气息。
门被轻轻合拢,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咔哒一声响,是从里面落锁的声音。李璟岱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里。廊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
唐晏顷很生气,带人睡他的床,让他形单影只。
窗外,台风过后的维港恢复了些许平静,只剩淅淅沥沥的雨丝,不停飘向玻璃,像叹息,又像无声的嘲弄。
他抬手,轻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实木质感此刻成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次日的清晨在诡异的静谧和李璟岱的失眠中到来,台风过去了,雨水洗刷过的天空透出稀薄的湛蓝,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庭院里洒下柔和光影。
餐厅里,唐晏顷坐在李璟岱的对面安静用餐,和他隔着整张长桌的距离,他看到慢火熬煮的瑶柱白粥被送进去小小几口,虾饺和蛋挞一下都没有碰,当日的新鲜水果更被弃之不顾。
唐晏顷从头到尾没有与他说一句话,甚至连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都没有。阳光落在少年低垂的睫毛上,镀上一层浅金,却暖不透刻意的疏离。
李璟岱觉得食不知味。他努力尝试几次想要开口,话语却在触及对方那无声的屏障时默默咽回去。
凝重的沉默被前院隐约的骚动打破。李粟快步进来,面色有些为难。
“少爷,沈小姐的车到了门外。还有……财储司司长家的公子,说是来向唐小少爷道歉。”
李璟岱的眉头瞬间蹙起,眼中掠过一丝厉色。他尚未发作,一直缄默的唐晏顷先一步放下银匙。在他的注视下,少年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通往二楼露台的旋转楼梯。他只好对李粟摆摆手,随后立即跟上去。
露台视野开阔,可以清晰地看到铁门外停着的跑车,以及车旁靠着的、一脸焦急的沈钰,和她身后那个耷拉着脑袋的年轻男子。
唐晏顷扶着露台的白色栏杆,微微探出身。风吹起他额前碎发,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
“姐姐。”他声音清亮,甜笑着朝下招手,“这么早呀?”
沈钰闻声抬头,明显松了口气:“小少爷早!我带郭少来给你道歉!还有我爷爷让我送份礼物给你压惊,是一幅小画,希望你喜欢……”
李粟抬头看李璟岱眼色,李璟岱举手示意,他便从沈钰司机手中接过一个细长的、包装精美的画盒,快步送了进来。
唐晏顷笑着看李粟从画盒中将卷轴取出,递到他手上时,他歪了歪头,语气天真:“沈爷爷太客气了。”
话音未落,李璟岱看见他从腰间摸出一只柳叶镖,银亮的镖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锐光,精准落在被他展开了大半的画上。
少年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刺穿画纸,滋啦的破裂声刺耳异常。他动作流畅,表情像无辜的幼鸟,带着优雅的残忍,几下便将那幅沈老收藏多年的名画割开,然后随手一扔。
价值不菲的残骸跌出栏杆落在楼下,溅起一小片水花。
沈钰僵在原地,李璟岱看到她煞白的脸色,而她强作镇定,死命拦住要破口大骂的郭少。
唐晏顷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夺目,他拍拍手,声音带着纯粹的欢快:“替我谢谢沈爷爷,这份礼物,我真的是太喜欢啦。”
说完,他转身,没看脸色复杂的李璟岱,径直下楼去往室内。
整整一天,别院内的空气都被封锁。
每当李璟岱试图接近,唐晏顷要么转身走开,要么便无视。李璟岱将晚餐送到影音室,怕他见到自己又失胃口,只好让李粟搬来香几,碗筷全放在了门口。
唐晏顷独自一人看一部老旧的法国电影,音浪开得极大,隔绝了所有外界声音。
李璟岱在家中踱来踱去,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他找不到任何突破口,阿晏难哄,不给他机会。
他做错事,阿晏生气。
惩罚他,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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