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
李璟岱处理完几封东欧航线进展的邮件,魂不守舍地走向主卧。毫无意外,他又听到了里面隐约的说话声,仍是那个司机。
当看到司机再次出现在主卧门口,李璟岱心底某种压抑的情绪终于冲破临界点,一步上前挡住门。
“阿晏,我们谈谈,”他找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合适的搭话理由,“那副画不该……”
差一点,他的指尖将触碰到那抹温暖的皮肤。
唐晏顷的反应极快,李璟岱见他猛一缩手,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伤,同时另一只手狠狠将门口的司机拽进房间,自己则完全躲到魁梧的身形之后。
“别碰。脏。”他的声音尖利地划破走廊的宁静,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厌恶和颤抖,“有什么该不该?难道你不知么?世人皆恶,也包括我。”
李璟岱不懂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手僵在半空,所有的话都被堵回喉咙里,心脏被巨通揪住不放。
他嫌他脏吗?
是指他的出身吗?
可他无法选择出身,他无法决定谁来做他的母亲。
他也曾痛恨徐莉,为什么要生下他,让他来这世上走这一遭,以一个逢人说起便不屑不耻的身份。可痛恨又有什么用?徐莉偏要生下他,丢弃他。
所有人都嫌他,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
他看到唐晏顷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极度的反感浓烈得快要化为实质。强烈的恐慌顿时扼紧他的喉咙,他近乎窒息,心里有个声音在崩溃边缘大叫。
不要!
那扇沉重的实木门,并没有让他如意,反而很快再次在他面前合拢,落锁的声音比昨夜更加决绝。
李璟岱独自站在门外,廊灯照亮他惨白麻木的脸和空洞的眼。
窗外的雨又渐渐下起来,雨丝斜打在玻璃上,像怎么都流不干的心脏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里才听到了铃声,他滑开手机一看,屏幕显示8通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腔里那片翻江倒海的酸涩与痛楚,下意识按下回拨键。
电话立刻被接通,那头传来沈钰略显急切的声音。
“李少?你终于回电话了!我爷爷的意思呢,请你和唐小少爷明天再来家里吃顿便饭,你看……”
“那明日见。”李璟岱没精打采应下了。
他像一只没有实质的游魂,从过道里游回书房。坐在冷冰冰的书桌前,对着点亮的电脑屏幕,滑动鼠标,浏览工作邮件,敲击键盘,做出处理性回复。
邮件的内容多且杂,全是李氏贸易板块的生意相关。
自他十四岁得到小叔授权起,所有经他手的项目,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任何纰漏。这是日积月累的经验,也是先天基因里的优势。骨子里,他的确和徐莉很像,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在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要什么。
过去的他一直乖顺稳重,为家族效力是他的本分,从中获得多少便利都不重要。直到暑假时在B城唐家老宅莲池边再见唐晏顷,他才转变了目标。他变得庸俗,变得奸猾,变得对家族……不忠。
“您有一封新邮件请注意查收——”
屏幕上突然弹出提醒,他并没有被惊扰,思绪保持在稳定的水平线,下意识点击,一串文字紧接着跃入眼帘。
【to小璟:听闻小晏在港岛过中秋,务必保证他的安全。——From:你的小叔,照烨。】
看清这封简短的来函后,李璟岱愤然将手中鼠标扔了出去,“咔哒”一声巨响,鼠标砸在实木桌面上。
他盯着屏幕,火冒三丈。
经山林遇险那遭,从B城重返港岛后,他隐约窥见长辈们不曾言明的纷争,着手暗中追查了唐家海外资产的持有情况。恰好他在李氏负责的贸易板块能让他掩盖真实目的,于是没被人察觉。
正因这一查,让他大致想通李氏要自小培养他和唐晏顷情谊的真正因由。
唐晏顷的外婆是海外某皇室分支的财产合法继承人,也就是说,唐天毓或成下一位身价大涨的世家掌权者,抱紧这棵即将招展的参天巨木,李氏在商业版图上无疑会实现利益最大化。
可这些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与任何身外之物无关,他只想待唐晏顷好,像唐晏顷在意他,待他好,那样。可如果他的存在本就会让唐晏顷感到厌恶,感到不快,他又该怎么相安无事地出现在唐晏顷的面前?
该死的!
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重新投胎?
答案是没有。
李璟岱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愤怒让他瞳孔张大,胸腔剧烈起伏,眼前的屏幕变得模糊,他看不清楚上面的每个字。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雨势不大,淅淅沥沥飘打在玻璃上,斑驳的水珠就像他脑子里那团理不明白的毛线。
他很少要应对自己情绪上的变化,手指甲掐进大腿,随着时间推移,不知过去多久,才让呼吸不再那么急促。
没办法重新投胎,现有基础上,要怎么讨唐晏顷欢喜?
他发现他现在面临特大难题,其难度超过过往所有。因为他从未想过,唐晏顷会嫌弃他的出身,尽管这很离谱,但唐晏顷的确说了……
说脏。
被拒绝进行沟通,他又反复推翻结论,阿晏怎么会嫌弃他这个?不可能。但阿晏真的说了。阿晏以前也不这样,但阿晏说了。会不会只是生气的口不择言?他不知道。
午时清风入门,朱红色的丹桂被刮落一地,侍佣们轻步清扫。夜雨洗过的太平山顶浮动湿润的草木气,而维港的海面仍未完全平静,水光潋滟间有暗涌流动。
李璟岱西装笔挺地下楼,试图压住生理的倦意。他看见唐晏顷已站在落地窗前,正望向远处未平的海。
唐晏顷今日未穿他的衣服。丝质白衬衫外面加了浅咖羊绒风衣,双腿被剪裁精良的深色长裤衬得更加修长。他突然期望他转过身,可又怕看到昨夜那副神情。
还在生气吗?看到自己会厌恶吗?李璟岱不知,连下楼的脚步声都放轻了。
唐晏顷听力好,从脚步声里回过头。
暖黄色晨曦镀亮他侧脸,琥珀色的瞳孔里是清冷和平静,昨夜那尖锐的厌恶好似被雨水冲走了。
“不是要去沈家么?走。”
愿意一起出门,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李璟岱急忙跟上去。
门外灌进一股风,两人的衣角被吹得交叠,短暂触碰后又分开,在他心底最柔软处留下抓痕。
车轮碾过山路,乔木犹滴着水。午餐饭点前,沈家依山而建的宅邸映入眼帘。今日的沈家与那日派对时气象迥异,铁艺大门大敞,穿制服的家仆垂首恭立,显得庄重而克制。
沈钰将客人领进餐厅,花梨木圆桌早已布置妥当,侍者精准分汤布菜。沈老坐于主位,笑容宽和,他先关切问唐晏顷:“小少爷,先前没吓着吧?”
等李璟岱拦开侍者后拉开椅子,唐晏顷落座,撒娇般嘟嘴:“好吓人的。”
沈老一愣,继而又笑着转向李璟岱,赞其颇有血性,言语滴水不漏,既抚唐、李两家,亦未过分开罪郭家。
财储司司长郭兴陪坐,面色沉稳,偶尔附和沈老,将话题引向内地经济与港岛联动。言辞谨慎,透着圆滑与分寸。
“联动发展,的确是当下大趋势……”他几次瞥向儿子,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清晰警告。郭少则明显萎靡,额角贴着的纱布让他局促不安,全无日前嚣张。
李璟岱早知道郭兴要来,应对自如,谦逊不失锋芒。席间,他注意到沈老和郭兴起初闲谈时的那份随意,随着他与唐晏顷滴水不漏的应答,正逐渐变得审慎。他们看过来的目光里,轻慢被重新评估的凝重取而代之。
唐晏顷吃得不多,举止极优雅。螺头花胶炖汤只喝了一口,对松露水晶饺似乎格外喜欢,多用了两个。听到有趣处他便微微弯眼,露出腼腆笑容,偶尔插话,声音清亮,问题天真却总能点中关节,让人无法小觑。
餐宴近尾声,侍者撤下杯盘,换上清口香片茶。郭兴放下茶盏后,看了沈老一眼,后者几不可察地颔首时,唐晏顷正将挖掉小角的榄仁马拉糕扔进李璟岱的餐盘。
郭少僵硬起身,举杯来向唐晏顷赔罪。
所有交谈声止息,唯闻窗外鸟鸣。
唐晏顷慢条斯理擦完手,抬眼时目光清澈带疑:“给我赔罪?那些不入耳的话,侮辱中伤的可不是我。这杯酒,你怕是敬错人啦。”
空气凝固。
李璟岱默默把榄仁马拉糕蚕食下肚。
郭少满脸猪肝色,看向父亲。郭兴面色沉静,只目光更深,微微点头。他咬牙转向李璟岱,再次举杯,腰弯得更低。
“李少,对不住,是我乱讲话……”
“郭少言重。一点小摩擦,过去了。”李璟岱未等他说完,指尖轻抵开杯沿,动作不大,他目光淡扫对方,无喜无怒,“我向来对无关紧要的噪音过耳即忘,也不爱逞口舌之快。”
嘴硬心软唐开心:气是要生的,门是要一起出的,在家冷暴力,出门甜蜜蜜[无奈]
惊呆:咋办咋办咋办咋办咋办咋办咋办咋办[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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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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