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岱能做什么呢?
他想抢婚。可是他不能。
一,他要脸。二,全世界都不同意。三,唐晏顷选择那孩子比选择他要来得更加自由。
按这三点来排序,数字越大占比越重,占比越重,让他犹豫的概率越高。
等这位叱咤商界、名望与物质双丰收的三十二岁李氏新任掌家人再醒过神儿来,没捞到想要的位置不说,上了直升机后还被嫡母三言两语来了个神补刀。
他新婚燕尔,你肝肠寸断。
这可真是一句极其中肯的评价呢。
李璟岱在心里破口大骂了声“草”,对催婚要求置若罔闻,落地A市后更是谁也不搭理,直接把自己扔进了集团亚洲总部的大楼,向交代后事一样把后续十天份额的工作提前安排完了。
唐晏顷订婚宴后第三日下午,总助理梁亭深抱着文件叩开老板办公间的大门。
里面很安静。
暮色夹带着沉香藏红花的气味浸透摩天大楼顶层,老板的影子被室内灯光拉得呆板固执。
“事做完了?”声音闷闷的,似乎依旧没什么精神。
以个人名义发送李氏金笺请柬,将各界男士邀来,并非为了旖旎黄昏,而是送法律文件,附着精雕细琢的分别礼单。
这就是李璟岱近三日密集的指令里最后一件事,梁亭深办完了。
“补偿协议已全部签署,他们与您再无瓜葛。”他将钢笔放回玳瑁笔架,“X台那位主持人希望能单独与您共进晚餐,我擅作主张替您拒了。”
文件被封进保险柜,大平层的送风系统静谧无声,整个空间从玻璃幕墙前开始向下压倒大象。
好闷。
“他不知趣。”李璟岱俯瞰长安街车河,“但我记着,他是双鱼座。”
如同打翻多宝格,李璟岱要记住的事情是世间纷繁复杂的万千景象。可唯有关于唐晏顷的一切,好像被命运巧手特意标注过,清晰植入大脑,使他精准无误对标收集的各类周边。
梁亭深核对行程表,距离上面的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立刻出发也需耗时十分钟。
“秘书处刚刚上报,令尊在李府等您用饭,又催一遍了。”
“通知机场那边,半小时后起飞。”
“家宴……”梁亭深躬身,“明白,我去安排。”
电梯下行,手机屏幕在暗色镜面里亮起。
唐晏顷传来的照片里,黄浦江畔的蟹肉刺身,浸润着山葵的翠,隔着秦岭淮河都能闻到那份鲜活。
李璟岱熄灭屏幕,将额头贴上玻璃,满面灰颓。
梁亭深站在他身边,晋升总助理后,首次看到老板这副尊容,不免忧心道:“您还好吗?”
“有啥不好的。”李璟岱在电梯门开的瞬间站直,嘴角勾起:“我给自己放七天假。”
“啊?好。”梁亭深跟上他迈出的步伐。
李璟岱钻上车前又说:“你没假。”
梁亭深:“……好。”
抵达港岛。
暴雨来得蹊跷,和天气预报说的小雨南辕北辙,断断续续连下三日。
李璟岱过去关窗,海风卷着雨滴扑进他喉咙。
他走回书桌前,捧起一只雕花木匣子,手指触到底端凹槽字迹,机关转动,匣盖弹开。
内里的兰香扑鼻,漫出十四年前维港的硝烟。
“岱岱,烟花比去年更亮!”
唐晏顷攥住他还没戴上玉扳指的大拇指,兴奋地喊着。
世纪交替倒计时里,一只钢笔在他手背写下诗行,墨迹未干就被烟火映成姜黄。
那时候他好像不是现在的这般模样。
少时心动,一个简单的约定便能支撑他熬过作为家族工具人连轴转的无数个日夜。
他总是充满信心,总是于沉默中等待每一个他认为“可以”的好时机。
他珍藏与唐晏顷相关的每一个细节,将之写进日记本,于朝朝暮暮不能相见的日子里独自品味、回味。
然后期待。
台灯冷光中,日记本被摊开。
最新的一页还残留昨夜威士忌的泪痕,斑驳无字。经过数次反复尝试,他将钢笔握起,又颓然放回原处。
写不下去了啊。
关于这一次见面,他应该写点什么。
凌晨时分手机震动。
消息框里的“晚安”扑棱着翅膀,撞向泛黄的空白纸页。
李璟岱突然焦灼,抓起冰桶“哗”地浇灭壁炉,看火光在残喘中映出墙上油画,画中摩天大楼仿的是唐晏顷曾经与他的约定。
现在,全毁了。
门被敲响,屋子外传来梁亭深关切的询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李璟岱颓废地跌坐在地毯上。
一颓,又过三日。
第六日。他在梁亭深送早餐时惶恐的神情里判断出,自己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了,遂抓住书桌腿爬起来冲对方笑一笑。
“有人约我吗?”
梁亭深放下冒着热气的粥,谨慎垂眼:“您说不去赌。”
“那不叫赌。”李璟岱揉搓着脸,借此恢复体温。
梁亭深声若蚊蝇:“那叫什么。”
“叫……”李璟岱挪往盥洗室方向,背对人说:“叫做慈善。”
公海飘游的巨轮桅杆上挂着月光,轮盘桌前,李璟岱手指将蓝宝石筹码颠来倒去。眼前深黑的桌布像一个黑洞,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价值不菲的“慈善”。
“李生在等机会还是等人?”
赌场千金留意他下家,胸前佩戴的铃兰胸针泛着耀光,刺进李璟岱的眼。
兰。
唐晏顷所喜。
他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用粤语说:“阿姐,唔好闹我啦。”
满桌笑声活络,桌下的手工皮鞋尖被隐秘碰撞,他不习惯收腿,对方误以为没有关系。
轮盘指针停驻在21这个数字,李璟岱喉间泛起铁锈味。
他想起二十一岁那年初雪,和唐晏顷在哈尔滨冰雕展走散。等他再找到人,少年在松花江畔雪地上用树枝写诗,冻红的鼻尖比冰灯更剔透。
梁亭深将支票簿摊开的脆响声,惊飞记忆残影。李璟岱输掉这局,收到了生母发来的拍卖会图录。
这次被看中的拍品,是一副红耳坠。
红宝石。
唐晏顷最是钟情。
“她喜欢,就让人送过去吧。”
老板一声令下,梁亭深立刻走开打电话照办。
巨轮从公海返航的途中,暴雨拍击声滚滚而来。
李璟岱把整瓶山崎倾入海水,酒液与波涛汹涌的海面交融成旋涡。旋涡太大,大到要湮灭甲板上的他。
一头栽进去的话,是不是心窝就不会痛了呢?
黑色伞面突然撑过头顶,怀抱的温暖烘衬他的冰凉,不远处太平山的灯火在他眼中化作明明灭灭的恒星。
“李生醉了。”来人扶住他腰。
李璟岱站直,撑着泛白栏杆:“尚未。”
“听说您从内陆过来,京郊枫叶还没红透啊。”细柔的说话声被雨声掩着,因靠至耳边所以听得清。
李璟岱恍惚想起,唐晏顷大学时期总爱靠至他耳边说悄悄话,告诉他自己喜欢用压进塑封的叶片做书签。
雨幕中,他看清眼前的后生。
不是那个人。
遥远的浪声拍击岸礁,折断了竖琴弦,遗落的咏叹调唱至尾声。
李璟岱上岸,回了浅水湾生母居所,进门就看到大师抱着龟甲。心道让他算时他不给算,不让他算他倒来,想必是生母安排。
细雨打湿窗棂,李璟岱换衣,正要落跑。
“破军坐命,最忌讳情劫!”老者在后面急,“可别作了啊!”
“我有数,今儿去场子里玩儿呢,您慢走,恕不远送了。”
身后又是一声:“唉,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
后面的话被门隔断。
他都没“唉”。
赌场换气系统灌满雪茄烟雾,李璟岱却突然闻到一丝铃兰香,这种瞬间的恍惚让他错押了庄家。
他想起唐晏顷曾说过他没有赌运,同谁赌都是要输的,说这话那时,唐晏顷二十一岁。
确然如此,他的赌运简直烂到爆,以至于逢赌必输。足见他这个人啊,可搏,不可赌。
梁亭深一步步爬到离他最近的位置不易,捧着温热毛巾,焦急地追到地下车库里找匆匆离席的老板。撞见数十名保镖围着宾利车,车后座被堆满早过了花期的铃兰盆栽。
总助目瞪口呆,老板优哉游哉。
李璟岱挑起袖口盯着仪表盘时钟,今年10月X日04:17。第九日,今夜的“晚安”迟迟没有到来。
发动机轰鸣声终于咆哮,后视镜里碾碎的铃兰花枝渗出汁液,淌满座椅表皮。
浅水湾是不能回了,大家都逼他。
李璟岱扬声对驾驶位司机说:“去别院。”
最后一日,天平山顶别院外飘着细雨,破晓时分雨势转急,李璟岱裹着睡袍睡得昏沉。
梁亭深天亮再来送新的集团加密文件时,发现老板醒了,正用拆信刀,撬开一只红宝石的底托。
提醒用饭的话噎在喉头,他看见李璟岱将空白日记纸页塞进底座,上面的泪痕让人不忍打扰。
细雨终于停泊,朝霞化成流彩,为日记本最新页面提前落笔。等身镜映出修长身形,李璟岱的尾指拂过墨玉袖扣。
见他重整旗鼓,梁亭深上前做实时汇报。
“国内财经新闻胡乱撰稿比娱乐八卦还不靠谱,您即将联姻的消息已经安排人撤掉了。”
“嘘。”
李璟岱的嘴角扬出微小弧度,他走回书桌前,提起笔。
日记本新页上出现四个字——
他结婚了。
维港秘书处的车开进了别院花园道,提笔的男人在纸张右上角补齐数字。
【今年,9月X日。】
假期结束,李璟岱徒步往门外走。
一阵风掀倒白蔷薇,桌上木匣被五级力度掀翻在地,日记本泛黄纸页如枯蝶纷飞,最终停驻扉页,颜楷墨迹重燃。
【十五年前,7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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