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鲛人的雪白手腕，冰凉刺骨，不禁又道，“若我买了回去，还得替他细细调理，不知要费多少药材？待得他清醒过来，他若是一时受不住此等贩奴之罪，又不知要费多少心思？费些心思倒还好，就怕他又一时想不开，这一个没看住，寻了死路，他化为**，升腾于天，落降于海了，什么也捞不着，那我可真是空欢喜一场。”
“狐客想必也是久混海市的，从前虽未打过交道，然这话说得如此明白，我也不好再辩什么，不妨你我各退一步，四百五十珠，你看如何？”那青面獠牙怪，可真是厉害，濯缨费了这般多的口舌，他这一步才退了五十珠。
“瞧瞧这往来的妖魔神仙的，全去瞧别的神兵宝物了，也没个鬼怪瞧你这，我也不多说了，随你退一步，二百五十珠。”濯缨松了那鲛人手腕，一口砍了一半，那鲛人却仍死捉着她的手腕，不肯松手。
“诶，你这狐客真有意思，我让你五十珠，你不但不礼尚往来，竟如此胡乱论价，你这珠子我是不敢挣了。”那青面獠牙怪一声冷笑，睁大了怪眼。
“诶，此言差矣。你说你一看就是混迹海市多年的，若不是手头没了别的宝物可贩，又为那妖魔般的日子逼得没法了，岂会来干此等贩卖鲛人的勾当？此等祸事，若是被人揭露了去，可是罪大滔天，弄不好要打入八寒地狱……”濯缨凑近了那青面獠牙怪身前，小声笑道。
“你……算了，这个价，你要就买去，不要且罢了。”那青面獠牙怪伸出手比划道，三百珠，青面獠牙怪可算退了一大步。
“诶，这就对了。”濯缨笑了笑，别过头低声冲那鲛人道，“我这就要买了你了，你可以松手了……”
那鲛人微闭着眼，恍惚没有听见般，仍死死捉着濯缨的手腕，她已感到手腕有些酸痛了，然仍是挣不脱。这时，青面獠牙怪眼巴巴瞧着濯缨，似乎陪着笑。
“你瞧什么呢？赶紧松开他呀。”濯缨有些不明所以地瞧着青面獠牙怪。
“这位狐客，所谓银货两讫，你还未给我珠子呢。”青面獠牙怪笑道，朝濯缨摊开了双手。
“你说的珠子，是崂山紫檀珠还是白玉菩提珠？”濯缨若有所思了一阵，也不知这海市交易的珠子是何种？
“狐客说笑了，这海市交易历来都只换夜明珠。”那青面獠牙怪怪笑一声，愈发古怪地瞧着濯缨。
“哦，夜明珠呀。”濯缨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瞥了鲛人一眼，伸手探了探乾坤袋，左右只有一粒当年那位仙人借给她的那珠子，那珠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自她获此至宝后，也只有当年沧海之中，方为她照明过钟山路，而后多年皆未替她照明过他路，苦苦思索亦不得其法，故而一直不曾取出，倒险些忘了。到底是借来的宝物，万不可弄丢了，遂深藏乾坤袋不复出。
“三百珠。”青面獠牙怪摊开的双手，又朝濯缨跟前递了递。
“我今日出来得急，忘了带珠子，要不你先将这鲛人借我带回去，我取了珠子再给你送来。”濯缨讪讪笑了笑，抬眼瞥那鲛人仍是一副死鱼相。
“我还当是哪路神仙，原是个穷酸的，还在此与我讨价还价这许久，原是想空手诓骗我这鲛人。呸，识相的，离我这远些。”那青面獠牙怪收了手，一时变作凶恶相，朝着濯缨暗唾道。
“这真不是我，不想离你这远些，实在是你这鲛人太不识相，我一凑近，他就死捉着我不放手。”濯缨翻过了手腕，鲛人那白玉般的手指仍死扣着不放，她不由得急了，道，“你快些放手！这真不是我不愿救了你去，委实是身上没有珠子，这青面獠牙怪不肯放你，怨不得我。你快松了我，另寻个有珠子的捉了去。”
任由她苦口婆心劝了，还是无果。
“杀千刀的，还不快撒了手，你捉着个穷酸相的，有什么用？”那青面獠牙怪也对着鲛人拳打脚踢了一阵，奈何这鲛人文丝未动、冥顽不灵，死活不肯撒手，执迷不悟地捉着濯缨不放。
濯缨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说你，捉着我作甚？我这身无分珠的，爱莫能助呐，你就放了我去……”
濯缨这话还未说完，抬眼见青面獠牙怪手中变出了一把锋利的青刃，在明月光底下泛着寒光，他拿着青刃朝濯缨走来，恶狠狠威胁道：“既然他不肯撒手，我就只好废了这只手了！”
“诶，你这鲛人如斯美得不可方物，你若废了他一只手，岂非暴殄天物？还不如你将他借了我去，我回去凑够珠子，即刻就给你送来……”濯缨见状于心不忍起来，忙开口作劝道。
“借你是不可能的，”那青面獠牙怪也是当真古怪，竟真生了要砍鲛人手的狠心，然他忽又盯着濯缨，将青刃对着鲛人雪白手腕道，“只是我废了他一只手，这绝色无双的鲛人非如原本那般完美无缺，有了瑕疵，当不起高价再贩，且断了的那只手，便是你的了，你且付我一百珠，权做是补偿了。”
“你这话说得可笑。”濯缨闻言又是惊异，又是好笑，活了这般年岁，还是头一回听闻如此强买强卖之事，心头不免窝了火，“原来我只当这鲛人是受了万般折磨不成人样了，捉着我讨活路，却不想是你伙同了这鲛人，要讹我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会伙同这鲛人讹你？你倒是将话说清楚了！天怜见，我这做的本本分分的行当，你瞧上我这鲛人，同我讨价还价了许久，竟说什么没带珠子，欲诓了我这鲛人去。我未受你当，你倒好还反口咬我一遭！”这青面獠牙怪忽然提高了嗓音，引来了往来之人旁观，许多双眼珠子瞧着濯缨，有些惊诧。
不想这青面獠牙怪如此厉害，竟打了心思欲以旁观人来唬她，她濯缨岂是自幼吓大的，免不得唬回去：“ 教唆鲛人死捉了我手腕，我同你这买卖做不成，你便要废他手去，这本无可厚非，然你要我一百珠做偿，是何道理？况你这鲛人才要价三百珠，不过废了只手，却漫天要价一百珠，又是何道理？”
“众友客皆瞧见了，我这鲛人肌肤如白玉，身形曼妙，容貌绝世，要你三百珠本是亘古未有的低价钱。如今，你囊中空空，说不要就不要了，然鲛人与你有缘，一眼认定了你不肯撒手，我只好忍痛废他一只手，断了这念想。”青面獠牙怪愈说愈煽情，言语间竟哽咽起来，“众友客给评评理，这般好颜色的鲛人如若就此断了只手，犹如那飞天镜裂了道痕，这再上等的宝物也就不值钱了。我这强忍着心头痛，同你讨要几个珠子，怎地就是讹你了？”
“这位鬼客言之有理呀，不过区区一百珠，这位狐客就给了罢。”旁观的神仙妖魔皆为所动，附和劝说道。
少有不为所动，明是非之人，却也劝说道：“这海市仙怪混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了珠子，权当破财免灾了。”
“诸位所言在理。”濯缨心知这是遇见市中高人了，忙朝众人颔首，方又冲着那青面獠牙怪笑了笑，强挣着那鲛人抬起自个儿的手腕，缓缓道，“我亦如此，既不愿见这鲛人损毁一只手暴殄天物，也不愿见你强忍心头痛，不妨你这青刃对准了我的手腕，一刀下去，岂不就解了此麻烦？”
“这……”青面獠牙怪似乎未曾料得濯缨如此胆壮，竟为了一百珠，不惜自断一腕，竟吓得退后了半步。旁观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来呀，此实为两全其美之举。”濯缨笑了笑，冷声道，“然，既是在海市中，讲究的是银货两讫，我既舍了一只手与你，强忍着心头痛与断手之痛，你也得给些补偿才好，我这人不贪心，就给个三千珠便罢。”
“这位狐客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呀。”濯缨那话音方落，旁观的便熙熙攘攘小声议论了去。
“非也，我要三千珠还是少的，诚如其所言，这鲛人与我有缘，是以我甘愿自断一胳膊，保全这鲛人。我虽无鲛人冰肌玉骨，亦无绝世容貌，然众友客皆知，这**八荒不论神仙妖魔鬼怪，谁若断了一只手，不得影响其一生修炼？如今修炼的神仙妖怪多了去了，我这资质愚钝恐的，本也修不得什么道行。然则，既道行低微，还无全貌，这放哪一族，也是活不长久的，论起来，我这可是豁出性命，保全这鲛人。”
濯缨这话已然说得如此明白了，来沧冥海市的哪个不是有仙阶的，就算是个妖怪也是上等妖阶，难道上等阶品的神仙妖魔之命，还抵不得三千珠？她此言一出，旁观者再无多嘴多舌的，全都兴致勃勃瞧着那青面獠牙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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