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漏过树叶的缝隙,砸在小路的青砖上,圈下点点光斑。
云梦站在那里,眼里出神。
白衣少年,被绳圈着的兽,符咒,诡异的出现与消失……仿佛永远走在与人间不同的道上,与她完美地错开,却,没有妖气。
没有半点妖气。
难道,那路是梦中的路?
云梦收回思绪,伸出手轻轻遮了遮额头。
不管是妖是魔,总有相见日。
她有预感,他们还会再见。
她抖了抖手里的竹匾,转身回琴坊,眼角却有一抹淡绿融进来。
那身影迅速闪到她眼下:“小姐。”
云梦没瞧她,只顾收着玫瑰瓣径直往里走:“那药,我不是才吃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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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随手将装着玫瑰瓣的竹匾往桌上一搁,手里忙将起来,并不理会不速之客。
那小环跟了进来,眼梢盯着地上的行李箱,有些不悦:“小姐,你要走?去哪儿?”
“去哪儿——”云梦没像上回那样怼那小环,只是茫茫然重复了这三个字,忽而一笑,仿在自言自语:“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走,我一直都在走。”
一个人,有时也会孤单,会想起从前的事。她知道,那不值,但又不得不想。
“可是小姐是血肉凡胎呀!人间多少精怪,要是出点事,小环可怎么向托付之人交代呀!”小环有些着急。
“血肉凡胎……”云梦眉梢微动,扫了一眼小环:“这人间,哪一个不是血肉凡胎。”
“可是,小环还是放不下小姐呀!小环害怕小姐不肯服药,会老,皱纹像蛛网一样爬满整张脸,——那多可怕!小环要留在小姐身边,小环要好好照顾小姐,等到……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你等不到了,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云梦神情冷淡,却直戳人软肋。
果然,那小环情绪登时失控:“胡说!小姐胡说!这一天很快就会到!很快就会到!!”
云梦面上仍是冷冷清清,眼底却有深浓的愁思漫开。
“人间多少精怪,我茕茕独行这么多年,不曾碰过一个要害我的。反是人,我尽是遭人暗算,”她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望向小环,“人最可怕,你说,是吗?”
小环一怵,道:“小姐不该想这些不快的事。”
“那你,”云梦啮齿,“最好少在我眼前晃,惹我想起。”
她算是善性的人,从前在楚宫里,虽爱闹腾,也不过翻些小波小浪来,对待身边人,手段是使不上来的,因此小环就算被她挤兑也不会太怵她。
“小姐,总之,我会照顾好你的。”小环脸上并无愠色,说话时仍是一副温婉的模样。
云梦不理。
缓了会儿,却听小环一叹:
“小姐,你在人间苦久,可那铁围山下受刑千百年的魂呢——小姐可有半分想念?刀山油锅,冰锥火烤,穿魂蚀骨,那才是地狱!还有思念,漫长无边的思念,像荒长的野草塞满人心……黑暗和寂寞窒得人喘不过气来!无边的炼狱,永看不到希望的苦熬……小姐,你可曾想念过他?”
“不曾想,”云梦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淡而默然,“半分也没有。”
眸光转过,瞥见小环的脸色煞白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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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好的玫瑰饼香软非常,云梦小心翼翼地收装在食盒里,一份一份桌沿上齐摆开。这饼热腾时吃着才香,凉了不够味道,她这么分装着,待胡七要吃时,热一下就好,也很方便。
好久没有出过远门了,她这回是想多陪胡七些时日,在外头游荡遭儿,晚些时候再回来。
胡七那边,猜着近来是忙,这会儿都是灼日盛夏啦,那边连春假还没放,胡七要是在跟前,管准要跟她抱怨。
她的行李不多,夏季衣物单薄,几套换洗衣服也占不了地方,行李箱里塞满当的都是捎带给胡七的吃食。
自己也尽够意思啦!云梦扬了扬嘴角。
“小姐……”
这声音陡出,云梦打个激灵,虚音却晃近,仿佛是贴着人耳朵似的。
小环站在眼前。
那是个虚影儿,真人不在跟前。云梦扬手抻了抻,果然一臂膀洞穿了那“小环”的身子,她道:“还有事儿?”
“小姐,您尽管没心没肺,但是,小环不得不提醒您,该来的总是要来。小环多嘴说一句,那铁围山也不是铁桶似的扎实,困不住他的。昨夜天鼓乍响,云层中密叠叠都是天兵,你猜他们要擒谁?小姐久居人间,有些事不灵清,——那是要擒小青龙哩!数百年前,那小青龙违反天条被打入铁围山炼狱,昨晚,就在昨晚,他竟越狱啦!”
云梦闪了闪眼色,颇不在意:“与我又有甚关联……”
她低头又去忙碌她的。
小环的虚影叹了一口气,眉眼中渐渐现出得意之色,她道:“我原以为那铁围山为神仙炼狱,多么的固若金汤!眼下,既然连小青龙都能越狱,小姐,你说,依烛神之能,还会久呆在那炼狱吗?”
“你晃个影儿过来,就为跟我说这个?”云梦蹙了蹙眉。
“小姐,小环只是不解,您为何这般冷待他?他非魔非妖,乃是上古正神……”
“正神?堕天之神,一个叛离正道的神,配以正神自居吗?”云梦走近她,盯着那虚影的眼睛,不卑不亢,“一个叛徒,为天道所不容!我平生,最恨叛徒!”
云梦话里有话,言有所指。她的眼神,此刻能噬人。
那虚影,在她的目光逼视下,黯然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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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拖了笨重的行李箱,利索将琴坊上了锁,向屋前的老榆树扬了扬手:“出去些时日,你看家啊!”
老榆树抖了抖身子,满树的叶子碰撞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好嘞!”伸长的枝条穿透空气,愈发延展,人手似的触碰了门环,钻进去轻轻扣住……
“啊——呸!”云梦瞪了老树皮一眼:“又说话?被人听见了怎么整?”她一指弹狠狠弹在扣住门环的枝条上:“还不缩回去?被人看见把你伐了!”
老榆树利索地抽回了枝条:“早点回来,养我比养个狗看家牢靠。”
云梦笑了:“不见得。”又道:“给我盯紧了那个白衣服少年,他要是再路过,耳目聪灵些,看能不能探出是哪条道儿上的……”云梦缓了缓,又补充:“还有那个怪物。”
“好嘞!”老榆树晃响了满树的叶子。
云梦扬头,密匝匝的光斑正从老榆树的叶缝间漏下。
天空流云涌动,云梦愣是盯着瞧了好一会儿,仿佛那流云层叠的天空中,真有天兵天将奔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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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世界,科技发达,出行方便,但云梦多少有着老古人的思维,不太爱走人间的道。从前山野之间,多是精怪,自打建国后不许成精之后,精怪也少了,人间浊气漫天,难有深修的好地界。
她还是老古人的身体,需“汲天地之精华,取日月之养分”,因此,走山野偏道正是她喜欢之处。
她也不必害怕在山野间有浊物害她,她虽为凡体,不通法术,但曾有人送她入梦之能,她可入梦,每入夜时,蜷于梦境一角,人间的精怪,便寻不到她了。
她于人间诸物而言,相当于是有了“隐身”之术,这个道法,足够她自保。
今天这遭,行得泥泞,一场雨刚过,山野小道间,一脚子下去,拖起半截泥腿子,她走得艰难,不由得暗暗后悔今天选岔了路。
她想着寻个地儿蹲下,赶紧入梦,将自己身子隐去,在梦里好好洗个热水澡,安生地躺下,舒舒服服地在席梦思床上睡上一觉……
光想想心里都舒坦!
谁知一个响雷炸起,将她吓了个魂飞魄散!
云梦安了神,站稳了往天上瞧去,云层之中,金光乍现,她揉了揉眼睛,细看下,竟有金甲人列队匆匆行过……
她想起了小环的话,这是在……捉拿铁围山下越狱的逃犯?
一眨眼的功夫,金甲人又不见了。
她盯着云层,恍惚中竟看见游龙的尾巴从云端中探出,划过复又消失不见。
这是龙王,在奉旨缉回传说中触犯天条又越狱的儿子?云梦猜着。她分明瞧见,那划过云端的尾巴,不是青龙的尾。
她才缓过神来,天雷忽然鞭炮似的劈下来,就在她耳旁炸开,直劈得人心惊胆寒,发怵不已。
顷刻之间,天地变色,雷鸣电闪,大雨滂沱!
云梦暗暗叫苦,要是早点入了梦去,眼下也不会变成落汤鸡了!
她捂着耳朵边躲边想,天雷劈得总是恶人,她没干亏心事吧?不是奔她来的吧?
可是,她活了这么多年,干过这么多的事,保不齐还真干过亏心事,她她……可真不记得了呀!
天雷忽止。
雨顷刻之间也似被堵了堤,不再猖獗了。
这怪道的天气,真是遭了邪了。云梦暗想。
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好歇歇,此刻她又累又饿。
想什么来什么,她正饥肠辘辘时,忽然闻到了一股子烤肉味儿,怪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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