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在梦境一角辟出了空间,把被褥拽进了梦里,招呼胡七:“入梦?我俩打地铺,说说话?”
“行,”胡七点了点头,“在梦里睡得踏实些。”
封闭的梦境就像拉上窗帘黄昏时分的卧室,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很是清静。他和云梦一南一北,隔了老远的距离,打上地铺,能睡很安稳。在梦中,云梦有绝对的控场能力,嫌胡七离得远,手一拽,空间仿佛被缩制,转眼间胡七的地铺便被拽到了跟前;嫌他烦,一推,滚远点更好。
今天云梦却没像往常那样乐此不疲地把胡七拽来拽去。
“小梦,你心里藏着事。”胡七很少这么正经。
“是嘛……”云梦侧过头,“连你都看出来了?是啊,七,我活过很多很多年了,我活在这世上的时间……久到你都不敢相信。”
“知道,老妖精嘛。”胡七歪着脖子哈哈大笑。
她还真不是妖精。她只是血肉凡胎的一个人。
“小梦,你真的很少说自己的事,”胡七又正经起来,“其实,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
“我对自己的了解也不多,”她眼神空洞,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我记得我从小在楚宫长大,我是楚王的女儿,但是……哪一个楚王,我却记不得了。”
楚国八百年,雄于华夏,楚宫里,奉祧几十代国君,她早不记得她是哪一位楚王的公主,只记得,楚宫女子多细腰,每及盛宴,她也会暗暗学着那些女子的样子,袅袅跳鼓上舞。
楚宫的一切,凡在脑中回想,总蒙了一层薄雾,只有那一层若有似无的茫渺在提醒她,往事已历经千载。
她姓芈,名字,也早是忘了。
“云梦”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前世的记忆了。楚有大泽,名云梦,云梦泽是每一个楚人的故乡。有一个人曾这样叫过她。她便给今生的自己取名唤“云梦”。
云梦。
只有在别人这样喊她的时候,她的灵魂,才有那么一瞬贴近了千年前的故乡,云梦大泽之畔,有人也曾这样喊过她……
她忘不了那个声音。忘不了……轻烟薄雾之中,他的样子。
“小梦,你谈过恋爱吗?”胡七忽然问。
她一愣,想了想,说:“民国时期,我负过一个人。”
她活了千年,身上怎么可能没有背负故事?
胡七登时来了精神:“十里洋场啊,那敢情妙。”
云梦翻了个身:“不想提。”
胡七一颗八卦之心蓦然偃息,嘟哝道:“小梦,我要是跟你一样,有漫长的生命……谈一场恋爱哪够啊!”
言下之意是,万花丛中过啊!那还有得犹豫吗!
云梦困乏,黑暗中瞪他:“胡崽子,别胡说,你想谈恋爱?好啊,我给你入梦,历史上哪个年代都给你选……”
胡七闷头缩进了被子:“那还是算啦,美女虽美,但只要想到比我长个千百岁的,就瘆得慌……”
在梦中入睡,有一个极大的不便就是……
更易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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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一晕,脚下飘忽,好容易站稳了,才感觉刺眼的阳光扎得人眼睛疼。
她揉了揉额。
糟了,这是又入梦了。
刚才她明明在眼前乌漆一片中沉入了梦乡,她正要好好享受呢,眼下这扎眼刺目的白昼让她十分不爽。
胡七一个踉跄,也跌进了梦里,险要撞在她身上。
“我去,这是又入梦了?”胡七一脸惨淡……他想睡觉啊!
云梦扶正了他:“不是我干的,我也想睡觉。”
他们迅速在周围搜罗信息。
白天,大街上,人头攒动,从百姓的衣着看起来像是民国时期……
胡七动了心思,贼笑道:“嘿嘿,小梦,这看起来像民国,我们这次碰见的不会是你在民国时期的旧情人吧……咩哈哈哈哈哈哈……”
胡七还没笑完,一记爆栗砸得他眼冒金星。
“七崽,说话嘴上把道门,不然,脑门子受罪!”
胡七缩了缩脖子,乖乖跟在云梦身后。
周围乌泱泱都是人头,人声嘈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着了一层悲戚之色,有几个妇人,更是抬了手在抹眼泪……
万人空巷,满目悲戚。
这是历史上的哪一出?
云梦脑子里飞快地搜索,民国时期,有这样的场面吗?
胡七凑近一位妇人:“大婶子,咱们这是在哭的啥?”
那妇人听胡七这么问,眼睛里盈了泪,那悲伤真是发自肺腑的:“小伙子外乡人吧?唉!你不晓得,我们四川蜀府,摊上大事了!再没比这个更教人难受的……”说着说着,又抹起了泪。
“大婶子,发生啥事呢?”
“唉!大帅灵柩回川!大帅啊……我们四川人的大帅!鬼子不是闹腾么,大帅领川军子弟出川抗日,这个你晓得吧?”大婶子眨着泪眼望着胡七,并没打算等胡七回答,便又说道:“刘大帅在汉口……病故了……”
大婶子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衣袖下,嘤嘤地哭着。
“是刘湘。”
胡七一回头,看见云梦就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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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胡七历史那么渣,当然不认识这个人。索性他还没渣到脱口问云梦“这不是你前男友?”
“刘湘,四川军阀,抗战开始后,领川军子弟出川抗日,带病奔伐,在抗战前线吐血病发,于抗战第二年病逝汉口……其部下扶灵柩回川时,蜀地百姓闻之大恸,奔走哭嚎。”她的声音渐弱,却字字有力:“他死前曾留下遗言: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这句遗言,后来成为川军将士每日作训之前必背的誓言……”
“这么说,是个英雄。”胡七看着满街悲恸的老百姓,似乎在一瞬间理解了他们的情绪。等到出梦时,哪天有空去四川,真得好好拜拜这位刘大帅。
他们两人闷头沉默良久,云梦忽道:“胡七,又是四川……你不觉得有些古怪?”
“四川……”胡七口里念着,似醒悟过来,“哦对了!小梦,你还没来嵩山看我时,那天我们在梦里相遇,被纸钱糊了一脸,背景也是在四川!只不过那个梦,百姓的着装看起来像是晚清……”
那场梦里,还有一只会戳手指的狐狸崽子。
“这个事情不解决,怕是日日要被梦中人惦记着了。”云梦无奈笑笑。
是这个道理,怕是有谁与他们有缘,心有执念,故此再三邀梦。
他们二人转身,想去寻个歇脚的地方,没走出两步,眼见一张黄符在慢悠悠飞来,落定在他们头顶上方时,忽然自灼,燃成了灰烬。
胡七警惕起来,挡在云梦身前。
他是驱魔师,系出道门,对这种黄符道法,颇有化解之能。
“胡七,咱们这是被人盯上了。”
云梦走前,与胡七并肩站在一处。
这几番入梦,都不是巧合。
“小梦,你怕吗?”胡七一笑。
云梦看着他,脸上慢慢绽开的笑容像极了六月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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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衫中年人像瘸了腿,颠颠晃晃跑过来,到胡七和云梦跟前时,已是喘得不能,那人手撑膝盖,半弯着腰,大口地喘息。
“云……云……可是云姑娘?”
云梦一愣,找她的?
“是我。你是……”
她真不记得认识这号人。
“我……我……是李乡绅家的管家,特……特来请云姑娘过府。”那管家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气息渐匀。
“请……我?我又不认识什么李乡绅。”云梦与胡七相视,颇不知意。
“云姑娘,府上受高人指点,特引了黄符领路,我便是跟着那符来的,黄符灼尽处,果然找到了云姑娘!”
云梦眉上凝了重雾,颇郁结地瞅了胡七一眼,胡七摊手,一脸无辜状,这个事,他也是全没头绪的。
并且那“高人”显然是奔着云梦来的,他好好一大活人站在那儿,人管家连瞅都不带瞅他的。
“那高人是谁?”云梦问道。
“是个姓严的道长,挺有能耐,别的不说,就说今天这遭儿,嘿,他说有个云姑娘,还真有!跟着他的黄符一路走来,稳稳当当地见到了姑娘……”
胡七听出了些味儿,便问:“府上请了那个严道长,这是……府上有些污糟东西?”
管家听了这话,眼神瞬间黯沉下去,大叹一口气。但他没忙说,打量了胡七两眼,疑道:“这位小哥是……”
“道门来的,和那位严道长一个路数。”
“哦,那敢情好,”管家点点头,放松下来,“这位道长,也请你一道过府吧,助云姑娘一臂之力……”
云梦胡七相觑,心说,这是要打老怪来了。
云梦假作迟疑,道:“什么一臂之力?我可没答应去……”
那管家急红了脸,忙说:“云姑娘,算我求你!你要不肯出山,这……这府上不得安宁呀!”
“府上到底怎么了,你别搪塞啊,有事说事。”胡七凑上来。
“唉!”那管家满脸忧色,“家宅不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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