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且来听我说。”
那管家领胡七、云梦往路边槐树下的茶馆去。茶馆是露天的,风过云往,往树荫子底下一坐,说说闲天,也是挺快活的。
不过,管家这当口说的事,可半点也不快活。
管家愁眉深锁:“我们老爷府上,人丁众多,规制森严,是个大家族,族中事务一概由族长主持。我们李家,皇帝还在时,就已经家大业大、根深叶茂,家里遭的这桩事儿,还得从光绪年说起……”
云梦和胡七歪着头,听得很认真。
“光绪末年,世道混乱,我们蜀中乡里,和北平、上海那些大城市不同,百姓的思想还老的很,不似后来,连女子都放了脚,女娃子都能去西洋学校读书了。世道乱嘛,人活着难呐,李家已经订了亲的大儿子不幸英年早逝,要是还活着,过不了一年半载,便要迎新妇过门了……唉!那新媳妇也是命苦,年轻轻的,便守了这望门寡……”
听到这里,云梦神思忽动,问道:“那新媳妇可是姓方?方员外的女儿?”
胡七愣神,一瞬间也反应过来了。
“云姑娘好神通啊!”管家初时一怔,随后向云梦翘起大拇指,佩服不已,“严道长举荐的人,果然有能耐!这下咱们李家有救啦……”
“真是方小姐?”
“是啦,方家家业颇大,与我们李家,算是门当户对,这本是门好亲事,谁料……谁料……唉!”管家叹息连连,扼腕不已。
后来的事,他们大概都知道了。
“后来,那未出阁的方小姐还是与李公子举行了婚事,只不过,新嫁那天,是抱着‘丈夫’的一块牌匾拜的堂……”胡七顺口说来。
管家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胡七,真想看看这是哪路神仙,因赞:“道长好本事啊!说得半分不差!”
“别喊我道长,我年轻轻的,给你喊老了。”胡七对对方的称呼不大满意,“那严老道你喊喊他就成了!”
他也不知道“严老道”到底是哪方人物,便这么喊着了。听那管家描述的样子,他脑中极自然地闪现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道形象。
“不止这个呢,我还知道在迎亲的路上,出过岔子。”胡七喝了一口茶,看着李府管家,道:“一个新娘,变成了两个,是不是?”
“道……道长,”那管家满目惊讶,颤颤站起来,向胡七拱手道,“道长真乃神人!家中多年来确有这个传说,这也算是怪事一桩,县志里只怕还能找到相关记载哩!”
胡七真想跟他说,这还真不是个传说,那就是狐狸崽在搞鬼,妖孽!假新娘还是他亲手揪出来的呢!
云梦打岔道:“府上最近出的污糟事,跟这个有关?”
当年方小姐新嫁,到如今抗战都爆发了,少说也有三十来年光阴,这些个,还有什么说头?人死如灯灭,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了……
云梦一激灵,忽问:“那方小姐,如今还健在?”
三四十载光阴,不过让一个红颜少女变成龙钟老态的耄耋之人,阳寿,未必走尽了。
果然,那管家哀哀说道:“老奶奶是还健在,多年来守着寡,独居在小楼里……怪事,就出在她住的那楼里。”
“怪事?”胡七来了兴趣,他倒要听听看,已经变成老奶奶的方小姐,身上能摊上什么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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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那屋……”管家四下环顾,见无人注意这边,便悄悄说开了:“深更半夜的,……每尝竟有鬼嚎!守夜的小厮说,窗上有时能照出猛鬼的轮廓来,瞧不见样貌,但那影儿,是个长獠牙的……”
“说不定真有鬼。”胡七随口一说。
“道长,真……真有吗?”管家眼底惊颤可见。
“胡七,你别吓人家,煌煌天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云梦很自然地睁眼说瞎话。
“您,您继续。”胡七笑笑。
“唉,这闹鬼要是浑没影子,也就不打紧了,但……传言竟是有鼻子有眼的。老奶奶在那小楼住了几十年,服侍的丫头变了婆子,婆子又引了小丫头来,一茬一茬地换人,人多嘛,难免嘴杂,这么多年过去,老奶奶身边服侍的早不是当初跟着自己一块儿进府贴心子的陪嫁了……流言愈盛,愈……不堪入耳呐!”
管家忽然面露窘迫,这种事,他真是没个老脸提。
“怎么,方小姐半生守寡,如今年纪也这么大了,还能传个什么影儿?”胡七不解。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个他懂。但传是非的人不能这么下作吧?给个半老婆子掰扯这种令人难堪的是非!
“唉,我们家老爷对此也是深恶痛绝!故此才要想方设法给这溃烂的痦子连根除了!按着辈分说,老奶奶是我们家老爷的婶娘,半世守寡,凄苦可怜,临了还要落个那般污糟的名声,我们老爷也是于心不忍呐!”
“不是,这个理儿我想不通,污糟寡妇名声的,无非是那些个流言。可流言也得有正主不是,流言里,是哪个糟老头子被顶出来当这种祸害?”胡七自然不会相信老年的方小姐突然开了窍,祛了死脑筋,来段韵事供府中人八卦。
这不明摆着陷害么。
管家乌青了一张脸,那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道长,这要是个人,还能去寻个来路,我们家老爷必然查个水落石出,可……可这……唉!”
管家话没说完,又是长长一叹。
“难不成还是个鬼?”胡七和云梦几乎同声而出。
管家青着脸,点头。
胡七和云梦讶然相视,一时没缓过劲儿来。
这……给个人间的老妇人传了个阴间的绯闻?
真是天大的冤屈,难怪正主的意识几次三番邀他们入梦。
这个事,他们真得管。那时的人,把名节看得那么重,方小姐守了一生的寡,赔上了大好的青春,到头来,还得被个鬼污了名节?
说没人下套子也不敢信呐。
什么仇什么怨呐这是。
没想到,李府的事,还真没个完。
管家又道:“这是其一,老婶娘一生的清白都要教人嚼说烂了,我们老爷气啊!其二,流言又传,老婶娘也不是个好的,小楼里住了几十年,早住的发痴了,被鬼魅迷了心窍,把她儿子给……生啖了。”
“生……生什么蛋?”胡七的质疑总是那么不合时宜、别出心裁,云梦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摊手:“生吃,就是吃了。”
“吃了?!”胡七差点跳起来:“把儿子给……吃了??煮了吃的那种?!”
“不对呀!”胡七叫完才发觉事情怪的很,情节愈发莫名其妙:“方小姐不是捧着牌匾拜堂的么,守的望门寡,过门就没有丈夫,那她……哪来的儿子?”
云梦颔首,盯着胡七,这小子,好赖还能抓住关键点。
管家解释道:“老奶奶捧着牌匾过了门,大爷那一房,就只有这么一个寡妇奶奶守着,大爷虽过了身,但那时大爷的爹娘尚健在,也就是方小姐的公婆,他们自然见不得长子无后,将来孤坟一座,落得冷清。于是便做主把自己小儿子生养的孩子抱给了大房,也就是方小姐抚养,这便是方小姐的儿子。”
原来是这个样子,云梦倒是很理解,她活过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古人很重视这个,大家族中不管哪一房,都不能断了香火,自己生不出,抱也要抱一个过继来养着。
这么说,方小姐到底有后了,后半生多少能有个依靠。
“但是,这个儿子长到成年,忽然有一天,失踪了……”管家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失踪了?
胡七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老管家,还挺懂转承启合,跟说书似的,高/潮迭起,吊人胃口啊。
“所以府里就有流言传出,这个儿子,被方小姐给……吃了?”云梦道。
“正是,”管家点点头,“我们老爷愁着呢,老奶奶的品行我们老爷是信的,但是平白丢了个少爷,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再不揪个头绪,恐怕李家族长要跳过我们老爷,直接拿老奶奶家法呢!”
“吃了,怪道,”胡七敲了敲桌子,身体往后一挺,“这不扯淡嘛。”
这种荒诞的事,和李府请来的那个严老道不知有没有关系。
莫不是他搞的鬼?
胡七皱了眉,还真得去会一会那个姓严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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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高门在前,胡七突然顿了足。
“怎么了?”云梦瞟他。
“里面真有东西。”
云梦微愣,抽了口凉气。
管家将他们二人领进府,竟是李老爷亲迎。
那李老爷一股儒生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风度温雅,他须发皆半白,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但那张含笑的脸上,竟不曾浸染风霜。
只是笑着的时候,眼梢却不上扬,反带着一丝愁苦。
也是,家里闹腾成这个样子,还丢了个大活人,不愁也是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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