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是来抓这些鬼的？”云梦看着老严的眼睛，“这个事，归你管？”
老严含笑点头，眼波中流转的温柔一如初见：“小梦，我是为你的事而来，这些……只是顺手的事。”
云梦脸色渐趋惨白，她后退了一步：“我没事……需要劳驾。”侧头的瞬间，忽然有泪流下，“那么你，什么时候把我带走？”她伸出了手，仿佛索魂无常的勾命索下一秒就要套上她的双手：“我在人间活过了千百年，你却不把我带走，不怕坏了你们冥府的规矩？”
“小梦，”他脸色郁郁，“我不是来，带你走的。”
“很多年前，有人以身犯黄泉，直捣冥府，迫十殿阎罗交出你的生魂……那年，你尚不是人。……投身到楚王宫中，成为人间的芈姓公主，那都是后来的事了。小梦，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芈……芈若。”她唇齿微动，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这名字，早随楚宫的奢靡一同埋进了历史瓦砾。她记得她生在楚宫，曾是楚王的女儿，她也记得嬛嬛一袅楚宫腰，楚巫祀歌，鼓上舞；却独不记得她是哪一位楚王的女儿，姓芈又名谁……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芈若，这个名字就像滚在舌尖的珠玉，张口便出。
“若儿……小梦……你还记得那个人吗？那个为你下黄泉的人？我能带你去见他，他……”
“不！”云梦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阻拒，她红着眼，语气却平静下来：“我不见，一生都不见。”
“可是，他已经受过惩罚了！他是创世神，上古时候就在那儿啦，神力莫可测！若不是他自愿，云姑娘，你当九天之上，如今还有哪个神能将他困于铁围山？”
“彼岸，你退下。”少女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是，主人……”彼岸退后，神情莫测。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乖地退却，不再说话了。
胡七听得一头雾水，但他见云梦脸上郁色深深，便不打算再继续那个让小梦不开心的话题，因说道：“老严，这些‘鬼’的事，到底怎么个情况？我像个二傻子一样，白被吓了这么一晚上！”
老严心领神会，解释道：“你们也应听说了，附近村子里死去的人，按村俗祖训是要由当地赶尸人赶去祖坟，仪式过后，再行下葬的。那些死去的人，或意外，或身老，或病终，皆非凶死，那都算善终，因此往生人本身心无怨念，灵魂早离开身体去往冥府，只待消业轮回。他们的尸体，是一具真正的尸体，没有尸变，没有怨念，抽离了灵魂无害的尸体。这样的尸体，对于一些不肯下轮回，恶念未消的孤魂野鬼来说，自然另有不法之用。”
胡七不笨，颇领悟了一些：“也就是说，尸体真正的主人已经入了冥府，恶鬼野魂却趁机寄居在尸体中，夺了往生人的身体？”
“没错，”老严又说道，“魂已离体，那尸体便是个死的‘身体’，过不了多久，便会起尸斑，会腐烂，恶鬼即便夺了这身体，也不能长活于世间。”
“所以寄居在尸体中的鬼魂，伺机而待，想要夺取活人的身体，逍遥法外？”
经老严这么一点拨，胡七可算是明白了。今晚他们在这间“赶尸客栈”看到的所有能动的活物，都是真正的赶尸人，只不过原来附居在尸体上的恶鬼借着赶尸人靠近的机会，上了赶尸人的身，夺了赶尸人的身体。
如果不是今晚这么一遭儿，恶鬼的毒计便已得逞。鬼魂寄居在活人的身体中，日久那活人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鬼魂就成了身体真正的主人。
从此，恶鬼才是“活着”的人，而那身体中原先的主人，被消融吞噬。
很显然，刚才彼岸从赶尸人的身体里逼出的重影，就是恶意抢占活人身体的鬼魂。它们起先蛰伏于即将入葬的尸体中，待赶尸人赶着它们上路时，便趁机占了赶尸人的身体。
所以，附近几个村子，总是“丢”赶尸人，而不丢尸体。
恶鬼用了这恶法夺人身体，自然遁入人群，逍遥而去了。
“损阴德啊！”
胡七看着那几张煤炭似的鬼脸，骂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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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的锁魂链穿过几只恶鬼的身体，糖葫芦似的串成一串儿，她在前面走，那一连串的便在后面跟。
铁链在黑夜中摩擦出诡异瘆人的声响，那团邪祟被拖拽出门去，隐入幽深老林中。
“彼岸告退，主人。”
少女的声音悠远而来。
老严掸了掸白衣上的尘，尚未说话，胡七便抢先道：“老严，你又要走？”
他记得上回在阿青的小楼里，老严也是这样，潇潇洒洒，深藏功与名……下次再见到他，估计又没好事，胡七有点慌。
“事办完了，我也该……”他轻一笑，眸光转向云梦：“小梦，你不留一下？”
“跟你不用客气，走吧。”云梦眼皮一抬。
“嘿嘿嘿……”胡七腹黑地笑，替老严尴尬，他戳了戳地上躺着的这六……“具”人，“老严，这几位大哥怎么办？”
“一会儿就醒了，你们送回去？”
“你送我们一程呗，我俩……怎么带这六个人？扛？背？”
胡七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他才没那么傻，放跑了老严，难道还真让他做苦力，把这几个人扛回村里？
云梦一脸看弱智的表情看着胡七。
老严道：“……等他们几个醒了，可以自己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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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公子折身跨过门槛，轻摇折扇，回身道：“真不送？”
他剑眉微扬，眼中笑意似星辉。
胡七一哆嗦，回头向云梦道：“小梦，这哥们挺帅啊，又有本事，跟你嘛……暧昧兮兮的，我真要怀疑是不是你前男友了……”
云梦狠瞪了那小子一眼，没搭腔。
老严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笑：“胡七兄弟，我们许久不见，不如同行一程？”
“行啊，你去哪？”胡七很爽快地答应。
“别……”云梦用眼神否决，将胡七拽到了自己身后，“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老严老严’喊的亲热，他哪里来的哪号人物你清楚吗？胡七，你长行市了啊！今晚这事，摆明他是从地底下来的！寻常人估计得挂了才能见到他，你天天跟他混一块儿，不怕折阳寿么你！”
“……”胡七一愣：“真折寿？！！”
老严不辩，笑指了指胡七头顶：“胡七，我占一卦，你黑云罩顶，示不祥，近来恐遇险异不测，要想化解……”
“怎么着？”
“要想化解，就带上我。”他轻一笑。
“小梦，不然，带上他？”胡七试探着问。
他是想，带上老严安全些，也便利些，万一他会个腾云驾雾什么的，他们还能搭个便车，懒怠走。
“胡七，我也掐了一卦，”云梦冷冷道，“算出来我们这一路的险异，似乎都是遇见了某个人。”
她瞟了瞟那位永远含笑的白衣公子。
这身白衣，会让她想起一个人。——曾经路过琴坊的那道白影，他牵着一只似猴非猴、似狗非狗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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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今天这事，不能依你，”他忽然正色说道，“狐首山去了不该去的人，我得解决这事。”
“狐首山”三个字骇然落在胡七心头，他陡然一震：“狐首山？怎、怎么了？”
“是我带了不该带的人吗？”云梦缓了声，看着老严。
他点头，再次强调：“你得带上我。”
云梦眼神稍滞缓，随后点头。
她随身掏出了什么东西，递给老严：“是这个吗？”
胡七的眼睛发亮，他盯着那东西……玄而由浅的鳞片，在阳光下能至透明状，在嵩山的时候，小梦给他看过。他们当时猜过可能是小青龙的鳞片，可是又不很像。
“这个东西……厉害吗？”胡七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厉不厉害的，他总要弄清楚吧？毕竟那东西现在可是在狐首山！他师父的道场！
万一招惹了个厉害的妖孽，把狐首山给炸了可怎么整？他还怎么向师父交代？
依师父的暴脾气，可能得把他给点了做窜天猴玩儿吧？
“有多厉害？”胡七一咬牙，索性问到底，“老严，有你厉害？”
“我……打不过他。”老严道。
胡七眼下半黑，这下算完球了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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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走到他跟前，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做了重大决定似的，深吸一口气：“你，有把握收他么？”
“得去狐首山，打个照面，知己知彼，”他一抬眉，眸中幽深的波纹漾起，“小梦，我尽力。”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颤。
仿佛有一股神秘不可预测的力量，蛰伏在遮蔽的阴翳下悄然向她靠近……她只能站在那里，像片段忆起的前世那样，无可回阻。
就那样，静静地等待命运赐给她审判。
该来的，总是会来。
小环也曾说过，时间到了。
他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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