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军笑容依然温润,折扇轻摇,只不再讲话。
云梦抬眼看着他:“公子,你真不需要给我解释解释?”
“不必了,小梦,到时你自然会知道。”他仍笑。
云梦知道她不该再问下去,他既不肯直言,再问便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只是她忍不住,他在暗,她却在明,仿佛被人吃透了似的,这种感觉,实不大舒服。
她转身即走。
身后公子清冽如泉的声音漾出了波纹:“时机未到。小梦,这事了,回了狐首山,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她没应,只是扬手,像抖被子似的将梦境一角抖开,自己钻了进去。
睡你的漏风鬼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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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是被胡七摇醒的,她撑着眼皮子仍神思飘摇时,胡七那张惨白的大脸便嵌入她眼帘。
“胡七,你脸色不大好?”云梦揉了揉惺忪睡眼。
“你看我抖成这样,脸色能好吗?”胡七伸手过来,在云梦眼下故意筛糠似的哆嗦。
“去你的。”她拍开那只碍眼的手。
“不是……小梦,真出事了,”他扳正了云梦,正色说道,“今天要不是老严在,我现在都吓尿了!外外……外面……”
“怎么?”云梦一下惊醒。
“外面……那些棺材板动了!那起子瘆人的玩意儿都……都起来蹦跶跳广场舞了,妈呀,我真是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盛况!”
“……那个沙沙也在跳舞?”
提起沙沙,云梦就想起棺材里沙沙的样子,下巴尖尖的,五官很精致很漂亮,要是她活着,正是豆蔻妙龄之年,可惜了。
“走,去看看。”云梦倒不怕事。
“哎好嘞,”胡七一应,“外面有老严镇着,我这心里,踏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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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梦去,漏风的破客栈此刻亮如白昼,无数的光亮潮水般漫溢,逼得人睁不开眼。
云梦初时以为是老严的道法蓄起的光芒,正驱恶鬼。细看才发现,老严正摆着白衣公子范儿,端坐于前,手摇折扇,处变不惊呢。
云梦真想招呼胡七继续睡觉去,老严半点不慌,他俩跟在后面瞎急忙慌。
她正要退,胡七一把拽住她的手,“妈呀,小梦你看……啊别,你还是别看……”那声音一听就不对,用胡七的话说就是,“快吓尿了”。
云梦折身,见一只鬼爪子正悬垂胡七头上,稍不小心便要掉下来似的。这“鬼”毕竟是翻起棺材盖跑出来的尸体,那爪子要是掉了下来,怎么说也算是“尸块”啊!妈呀,光想想就吓人!
“后……后面那鬼在干啥?抓我衣服了没?”胡七抖索着,他可怕衣服沾了尸味儿,洗又洗不掉,晦气啊!
“没,放心,”云梦盯着那青白的鬼爪,向胡七道,“鬼爪搁你头上,没掉下来……”
“…… ……”
“那爪子上还有……哦,还有尸斑,看得挺清楚的。”
“……”胡七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倒头就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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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看见了沙沙。
她还是那么漂亮,尖尖的小脸,好看的樱桃唇,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眨,水漾的波纹便漫开,说不尽的动人……
只这女孩子,是个死人。
想到这里,云梦便深为之可惜。
沙沙在向她靠近,女孩儿眼中虽含笑,但云梦知她是个死人,这笑再灿烂,她也觉得……瘆得慌啊!
混乱之中,云梦听见了铃声。
叮铃,叮铃,很有节奏地向她靠近。
这铃声很熟悉,云梦有印象,但是在哪儿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身后阴戚戚的,像束风的口袋被人扯了个口子,冷风直灌。云梦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抬头,沙沙那张惨惨白的脸便放大出现在她眼前。
妈……呀。
她心里一惊。
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死人……以前还真没有过。在活着的漫长岁月中,她虽见过许许多多的死人,但怎么说她也只是血肉凡胎的凡间人,凡人畏惧的,她也怕。
……谁要跟鬼物近距离接触!
云梦本能地闭眼,恍惚间能感觉耳畔有温热的呼吸流过,腰下被一只手环住,往前揽去。她站不稳,直觉要向沙沙那边倒去。
沙沙环住她,将她往前拉。
云梦头一栽,心说,倒就倒吧!反正是只女鬼,能拿她怎样!
胡七这个不靠谱的,倒是来救她啊!
她被沙沙往边上一拽,躲过了身后袭来的流风——“砰”的一声,身后有重物擦她身侧而过,重重砸在了地上。
云梦感到后怕,刚才要不是沙沙环她腰,将她拉开,那重物怕是要砸她身上了。
这满是鬼的屋子,能有什么好东西砸她身上?细想怕是要后背发毛的。
云梦往地上一看,果然,一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那儿。
沙沙朝她笑,一张脸比之先前红润许多,笑起来的样子也是温温的,不再有瘆人的感觉。
云梦看清了她眼角的血纹,纹绘很美,妖冶摄目,那是冥府的引路花,曼珠沙华。
熟悉的铃声又响起来,云梦顺铃声寻去,才发现,沙沙细白的脚脖上系着一对脚铃,随着脚脖的起伏发出清脆的声响。
鬼铃。
她一下子明白了眼前这少女的身份。
少女飞身出去,在僵直蹦跶的尸体间来回穿梭,所到处,尸体绷直僵硬似被冻住,立在那儿。
“彼岸,带他们回冥府。”
云梦一回神,听见老严的声音稳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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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迷雾散去,仿佛重又回到了人间。
“小梦,受惊了。”
她感觉到身后有人贴近,老严这人,关心还是关心她的,但是他丫……刚才坐那儿摇扇耍帅时,怎么不想想她快被吓死了!
“老严老严,”胡七收了魂凑上来,“我忽然发现,不是我们危难时刻你凑巧出现,救我们小命……这些危难,压根儿是你带来的吧?!”
沙沙抿唇偷笑。
胡七把目光转向这小丫头:“你就是……彼岸?上次梦里把李府小楼猛鬼收走的那个彼岸?”
彼岸笑道:“胡七小兄弟,我们那次见面,距今已有七八十年了。”
“啊……”胡七诧异地看向云梦。
“是这么回事,在小楼遇见阿青的那一年,抗战已经爆发,算来是有七八十年了。”云梦道:“只是,我的梦境让那件事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实则,乌飞兔走,光阴苒苒,‘严道长’见到我们,已是隔了几十年光阴。”
她有入梦之能,那是上古正神赐赋的能耐。她所入之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借着梦境,完成了“穿梭时空”的过程。
而这种能力,恐怕是连道法高深、神秘莫测的老严都不曾涉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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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坐着呷一口茶,缓悠悠道:“那这些东西……要怎么收拾?这个是尸变啊,我曾在古书上看过,经过尸变的尸体,已不再有生前人的意识,哪怕是碰到人间的子孙后代,也是翻脸不认,要去祸害的。”
“小梦,这个不是尸变。”
老严总是这样,声音不紧不慢,但是话中信息量能把人的神魂都给震醒,云梦差点被茶水呛住,她道:“那是什么?”
这种棺材里的尸体集体起来蹦迪的盛况从前确实没见过。
“他们没死,”老严说道,“还是阳间人。”
“噗——”胡七一口水稳稳当当喷了出来:“开什么玩笑?尸斑都出来了!”
“胡七兄弟,他们确实没死,要是我和主人再晚来会儿,这几个赶尸人,可就都救不回来了!”
“那,那是怎么回事?”
彼岸道:“棺材全是空的,里面没有尸体!我刚才就是随便找了口空棺材睡进去的……”
胡七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嘴巴张成“0”型。烧脑啊,跟这几个人混在一起。胡七感到心累。
“尸体去哪儿啦?”云梦问。
“没有尸体,被他们扔了。”彼岸呆呆注视着云梦,神思有些恍惚。
“彼岸,动手吧,”老严道,“把这些恶鬼逐出来,回冥府去复命。”
他目光温柔扫向云梦,宽解道:“小梦,你先坐会儿,别伤着你。”
“是,主人!”
彼岸走向前,猫身取下脚脖上的鬼铃,取两指并于唇前,铃声发作,唇吐咒语,眼角那朵曼珠沙华妖冶绽开,射出血红血红的光……
僵立的尸体开始扭曲,仿佛有东西要破身而出,红光漫覆下,时间静止在这破屋里。
终于,几具尸体中身仿佛被人撕开,重影裂出,尸体豁然倒下,砸地的声音沉闷可怕。
而那裂出的重影,却代替了方才僵直的尸体,立于屋中。
“这是鬼魂,逃逸的鬼魂,”老严一挥手,红光散去,他走到云梦身边,轻声说道,“小梦别怕,倒下的是赶尸人,真正的赶尸人。他们现在尚无意识,从他们的身体里逼出了恶意占据活人身体的鬼魂,他们不久便会苏醒。”
也就是说,他们是真正活着的人。
从前消失的赶尸人,其实在消失之初,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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